第33章：光阴的故事
夜风裹着煤灰味往脖子里钻，王科宝把书包往胸前拽了拽。县城后半夜静得能听见电线杆子嗡嗡响，远处夜排档的喧闹像隔了层毛玻璃。他踩着路灯投下的光斑走，解放鞋底沾的泥块啪嗒啪嗒往下掉。
拐进东大街时，身后突然传来车链子卡壳的动静。张有根骑辆二八大杠歪歪扭扭靠过来，酒气混着炒花生米的味道喷在他后颈："龟儿子咋才晃到这儿？"
"吃撑了消食。"王科宝瞄见他车筐里半瓶散装白酒，塑料绳捆着的油纸包漏出猪头肉渣。张有根蹬车的腿直打摆子，车头灯罩碎了个角，光晕在地上画着醉醺醺的圈。
"困球了..."张有根猛踩两脚，蓝布工装鼓得像风帆。车铃铛缺了簧的叮当声渐渐飘远，在巷子口卷起几片梧桐叶。王科宝蹲下来系鞋带，发现墙根野猫正扒拉馊水桶，绿眼睛在黑暗里一闪一闪。
家属院铁门生了锈，小黄狗从狗窝里窜出来直摇尾巴。搪瓷碗里泡着中午的萝卜汤饭，浮着两片肥肉膘。王科宝挠它下巴时摸到个跳蚤，小狗舒服得直哼哼。厨房窗棂透出的光晕里，飞蛾撞玻璃撞得咚咚响。
陈素娘披着毛线开衫探出头："暖壶给你灌满了。"王科宝应了声，胳肢窝夹着换洗衣服钻进厨房。澡盆反扣在煤堆旁，墙角的明矾水缸结着层白霜。他拎起暖瓶倒水，热气在灯泡下腾起白雾。
凉水兑了三瓢才敢坐进去。澡盆底硌着块煤渣，他拿脚趾头抠了半天。盘算着等有钱了得盖间淋浴房，又想起现在连化粪池图纸都找不着，愁得往背上泼水。水珠顺着脊梁骨往下淌，在盆底积成个小水洼。
大妹的橡皮筋不知什么时候掉进来，泡得发胀。王科宝捏着甩到墙角，正好砸中老鼠洞口的破碗。擦身子时发现毛巾破了个洞，胡乱套上秋衣秋裤，端着盆往外泼水。下水沟泛着肥皂泡，月光里像条银河。
回屋看见吉他靠在五斗橱边，弦上凝着水珠。手指刚搭上去就冻得一激灵，弹《光阴的故事》时总跑调。陈素娘在厨房刷澡盆，刷子蹭得搪瓷哗啦响。王科宝望着天花板数裂缝，盘算明天得去莉姐那儿问问海报的事。
洗衣机的价钱在脑子里转圈。三百块还得要票，够买六辆二手自行车。昨天陈素娘卖老母鸡换的竹罩子扣在院里，母鸡正啄食盆里的烂菜叶。小妹拿塑料布给鸡窝挡雨，辫梢沾着稻草屑。
天刚蒙蒙亮就听见丁宇在院外喊。王科宝抓起雨伞出门，布鞋踩在湿煤渣上直打滑。回力鞋底纹路里卡着碎石子，走起来硌得慌。路过菜场看见防雨棚底下人影晃动，丁宇正捧着海碗吸溜馄饨，胡椒粉呛得他直揉鼻子。
"等你不来先吃了！"丁宇抹着嘴跳起来，馄饨汤溅到劳动布裤子上。王科宝把伞往他那边斜了斜，丁宇踮脚勾他肩膀没够着，反倒把伞骨撞歪了。雨丝斜着飘进来，在回力鞋面上画出道水痕。
"霍比特人晓得伐？"王科宝故意把伞举高，"就你这海拔..."话没说完被丁宇掐住后腰，两人在积水的柏油路上踩出噗叽噗叽的响动。早点铺炸油条的香味混着煤烟味，熏得人直犯困。
路过印刷厂时，王科宝摸了下书包里的母带。牛皮纸包着七张海报，刘文正的卷发翘起个角。莉姐柜台上的玻璃板裂了道缝，邓丽君的红裙照片正好卡在缝里，像被劈成两半。
"《少林寺》海报早抢光了。"莉姐磕着瓜子说，"你要能弄来牧羊曲磁带，我给你留五张。"王科宝盯着她指甲盖上的凤仙花汁，想起顾晓然抄歌词时手指也染着蓝墨水。丁宇在门外跟修自行车的老头吹牛，说自己表哥在省城歌舞厅当保安。
回家路上拐去供销社称了半斤水果糖。玻璃罐子里的硬糖粘成块，售货员拿锤子敲了半天。大妹藏在柴房偷吃，糖纸塞进墙缝里，被母鸡啄出来铺窝。小妹追着要糖，鞋底沾的鸡屎在堂屋踩出串小脚印。
晚饭时王建设说起乡下拆迁的事。老宅院墙塌了半截，二大爷想用三只下蛋母鸡换宅基地。陈素娘往粥里撒了把虾皮："你爷说了，给座金山也不换。"王科宝咬着腌萝卜嘎嘣响，盘算着等拆迁款下来，先给大姐在城里买间铺面。
雨又下大了，瓦片叮叮当当像在弹棉花。王科宝躺在床上听磁带，三洋录音机的红灯忽明忽暗。顾晓然抄的歌词本扉页画着只小熊猫，抱着竹子啃的模样像极了丁宇吃馄饨。母鸡在竹罩子里咕咕两声，他忽然想起该去柴房添把谷糠。
手电筒光扫过泥地，煤渣吸了潮气泛着黑亮。小黄狗挤进柴房躲雨，尾巴扫倒堆着的旧课本。王科宝捡起本《代数》，发现书页间夹着张粮票，日期还是前年的。窗外的雨帘里，陈素娘举着塑料布往鸡窝跑，拖鞋啪嗒啪嗒溅起水花。
后半夜雨停了，月亮从云缝里漏出半张脸。王科宝梦见自己站在淋浴房，热水器忽冷忽热，大姐在门外喊水费太贵。惊醒时听见父王建设的呼噜声，像台老拖拉机在田埂上突突。他摸黑数了数书包里的钱，钢镚在掌心里凉浸浸的。
晨雾还没散，送奶工的自行车铃铛惊醒整条巷子。王科宝蹲在门口看小黄狗舔碗，牛奶沫子沾在它胡须上。丁宇骑着没闸的自行车冲过来，车筐里两本磁带盒撞得砰砰响："快走！听说新华书店新到批港台歌带！"
街边的梧桐树滴着水，王科宝的伞尖在砖缝里戳出个小坑。前方修车铺老头正给三轮车补胎，改锥扎进内胎的噗嗤声，混着远处学校的早读声，在潮湿的晨风里晃晃悠悠地飘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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