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制作磁带

王科宝把要带去印刷厂的东西收拾利索时，墙上的挂钟正好敲了两下。书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里头塞满了他熬夜画的图样和剪贴的样张。推开房门时带起阵风，五斗橱上的雪花膏瓶子晃了晃，在晨光里泛着珍珠白的光。

陈素娘正坐在堂屋纳鞋底，麻线穿过千层布发出"嗤啦"的响。见儿子出来，她慌忙把针往头发里篦了篦："宝啊，灶上煨着山芋粥......"

"妈，我和同学约好了。"王科宝话没说完，丁宇的大嗓门已经在院墙外炸响："老王！再不走赶不上早班车了！"顾晓然的自行车铃铛跟着叮铃铃响，惊得鸡窝里的芦花鸡扑棱着翅膀。

陈素娘追到门槛边，瞅见三个半大孩子挤在巷口的老槐树下。丁宇正往嘴里塞油条，腮帮子鼓得像青蛙。她转身朝里屋喊："建设，你儿子早饭都不吃......"话到一半又咽回去，王建设昨儿值夜班，这会儿还在补觉。

北大街的护城河漂着菜叶子，印刷厂的铁门锈得看不出颜色。王科宝抹了把额头的汗，书包带子突然一松——顾晓然正踮脚帮他托着底。"这儿！"她指指墙根青苔间的木牌，福利印刷厂四个红字褪成了粉红。

车间里飘着油墨和机油的混味儿，老式铅字机"咔嗒咔嗒"响得像咳嗽。穿藏蓝工装的女工们围坐在木箱边折纸页，见生人进来，都拿沾着油墨的手背蹭脸。靠窗的雕版台前，扎麻花辫的小姑娘正用断腿抵着木拐，细胳膊抡起铜锤"当当"敲铅字。

"周叔！"顾晓然脆生生喊了一嗓子。最里间的隔板后腾起团青烟，军绿外套的中年人探出头，烟灰簌簌落在地图样的胎记上。"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他手忙脚乱掐了烟头，军勾皮鞋踢翻了搪瓷痰盂。

茶水是梅花泡的。这姑娘单腿支着身子，拐杖夹在胳肢窝里还能单手拎暖壶。搪瓷杯沿的蓝漆早磨光了，杯身上印着"先进生产者"的字样。"周叔是厂长兼会计兼采购......"顾晓然掰着手指头数，被丁宇插嘴："还兼门卫呢！刚进门那看门大爷就是他扮的！"

满屋子哄笑里，王科宝掏出包得方正的磁带。塑料皮上邓丽君的笑靥沾了书包里的铅笔灰，他用袖口小心擦了擦。"要印这样的封套，"手指点在歌星鬓角的绢花上，"头像换成牧羊女，歌单排成竖版......"

周厂长摸出老花镜架在鼻尖，镜腿用胶布缠了三圈。阳光从气窗斜进来，照见他军装领口油亮的汗渍。"星火燎原唱片公司......"他蘸着唾沫翻样张，忽然拍大腿："要不说读书人灵光！这名头听着就带劲！"

谈价钱时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王科宝盯着周厂长拇指上的老茧——那是在部队刻钢板落下的疤。窗外飘来煤烟味，断腿姑娘正往铅字机上抹润滑油，机油顺着木拐流到解放鞋上。

"三百块印一千二百套，不能再便宜了。"周厂长把算盘推过来，王科宝看见他指甲缝里嵌着红蓝铅灰。顾晓然突然插话："周叔，上回您说厂里要添烫金机......"

老军人像被针扎了似的跳起来："小祖宗！那烫金模子贵得能买两头牛！"话没说完自己先笑了，从抽屉里摸出包水果糖，"拿着甜嘴，别跟你爸说我又抽烟。"

回程时起了风。丁宇把校服罩在头上当风筝，顾晓然的长辫梢扫过王科宝鼻尖。路过肉联厂后巷，油毡棚下蹲着几个倒腾粮票的，见他们过来忙把算盘藏进裤裆。王科宝摸了摸书包里新印的样张，油墨香混着街边炸油糕的焦香。

到家时院里飘着炖鸡香。陈素娘围着新买的蓝围裙——上回考核通过后勤处发的福利。大妹蹲在井台边择菠菜，突然"呀"了一声："哥，你衣裳沾了红印子！"

王科宝低头看，果然在衣摆发现块朱砂印。准是周厂长试印时蹭的。正要解释，王建设拎着扳手从里屋出来："又瞎鼓捣啥？"话虽硬，眼睛却往儿子鼓囊囊的书包上瞟。

晚饭时全家围着八仙桌。小妹把电影票拍在桌上："哥，礼拜天带我们看《少林寺》呗！"王科宝咬着的山芋突然不甜了——票钱够买二十盘空白带了。陈素娘筷子"啪"地敲碗沿："看啥武打片！你哥要考大学......"

"看！都看！"王建设突然吼了声，吓飞了梁上的燕子。他掏口袋的动作像慢镜头，五张电影票拍在菜汤渍上，"机械厂发的福利。"陈素娘眼眶突然红了，夹起鸡腿放他碗里："就知道乱花钱......"

夜深人静时，王科宝把新印的封套装进磁带。月光透过窗纸斑驳在牧羊女脸上，活像撒了层银粉。突然听见外间窸窸窣窣响——王建设正蹲在五斗橱前数票子，钢镚儿叮当落进铁皮盒。

次日去方军店里，三洋录音机正放《甜蜜蜜》。"可以啊！"方军抖着新封套，"比港版还骚气！"他忽然压低嗓门，"昨儿有个戴蛤蟆镜的广州佬，说要订五百盘......"

话没说完，穿喇叭裤的顾客凑过来："小兄弟，这带子哪进的？"王科宝瞥见他腕上的电子表，表盘印着裸女图案。"自己录的。"他故意把"星火燎原"几个字念得响亮。

傍晚去邮局取汇款单，撞见周厂长在买信封。老军人军装笔挺，正跟柜台姑娘比划："要印烫金请柬，我侄女结婚......"转头看见王科宝，慌忙把请柬样张藏身后："试、试验新设备......"

王科宝装作没看见他通红的耳根。走出邮局时，夕阳把"星火燎原"的印章照得火红。肉联厂方向突然传来警笛声，有人喊"王建军被抓了"。卖烤红薯的老头往炉灰里啐了口："该！让他克扣俺们生猪钱！"

回到家，陈素娘举着杂志又哭又笑："宝啊！你写的文章登出来了！"王建设戴着老花镜凑在灯下，手指头一个字一个字点着念。大妹把剪报贴满床头，小妹举着糨糊刷当宝剑："我是为民除害的大侠！"

深夜，王科宝数着磁带销售账本。月光移过窗台上的三洋录音机，在墙上映出个银亮的光斑。外间传来父母压低的争执："......该给宝儿添件新衣裳......""......留着交学费......"

他摸出枕头下的铁盒，钢镚儿叮咚响。明天该去印刷厂结账了，周厂长说新到了批彩印纸，印歌单更鲜亮。窗外的蟋蟀叫得欢，恍惚间听见邓丽君在唱："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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