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老畜生
王科宝捧着个大瓷碗,扒拉饭粒的时候眼珠子还滴溜溜转,瞅着街边摊的热闹劲儿。天擦黑后摊子更红火了,煤球炉子蹿起的火苗把胖婶子的脸映得通红。海碗边沿磕了个豁口,他吸溜完最后几粒米饭,拿碗底剩的茶根涮了涮,咕咚咕咚灌下肚。
"走,先送顾同学。"王科宝摸出叠得方正的粮票,里头裹着块五毛钱。胖婶子油乎乎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才接过去,找零的钢镚儿在案板上转圈圈。顾晓然推着自行车往路灯下挪,车铃铛缺了簧,叮当声像咳嗽。
"真不用送,我抄近道比你们快。"顾晓然单脚支地,马尾辫梢扫着车座,"下周别忘了带母带。"车灯的光晕扫过石板缝,她蹬车的背影渐渐融进夜色里,后轱辘压着片梧桐叶嘎吱响。
丁宇踮脚张望到看不见人影了,才捅捅王科宝:"明儿干啥去?"巷子口蹿出只野猫,绿眼睛把俩人都唬得一激灵。
"还能干啥?录磁带呗!"王科宝踢着石子往家走,回力鞋底粘着块口香糖,"下礼拜二得去省城比赛,脑细胞要死一大片。"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丁宇的影子脑袋上支棱着根呆毛——那是他中午趴课桌睡出来的。
转过职工大院铁门,墙角狗窝里窜出团黄影子。阿黄这阵子吃百家饭,胖得像个毛球,蹭着王科宝裤腿直哼唧。他蹲下来挠狗下巴,摸到个跳蚤顺手掐了。二楼阳台突然炸响张有根的大嗓门:"科宝!你家来客啦!"
王科宝抬头瞅见张有根叼着烟,火星子明明灭灭像萤火虫。心里咯噔一下,紧跑两步就听见自家院里的吵嚷声。邻居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杜秀敏扶着朱奶奶站在最前头,老太太的枣木拐杖把水泥地戳得咚咚响。
"大伙评评理!这老棺材瓤子坑我家科宝,还有脸上门闹!"陈素娘散着头发倚在门框上,俩闺女缩在她胳肢窝底下。大妹眼睛红得像兔子,小妹的羊角辫都散了。
王科宝挤进人堆,瞅见二大爷杵在当院,活像根晒蔫的老玉米杆。大堂婶坐地上抹眼泪,裤腿沾着鸡屎。大堂伯王建军正跳脚骂街,唾沫星子飞过晾衣绳,落在晾着的的确良衬衫上。
"老畜生!"王科宝只觉得一股热血冲脑门,拳头攥得咯吱响。他蹿上去照准大堂伯下巴就是记勾拳,打得那货踉跄着撞上腌菜缸。二大爷枯树枝似的手爪子立马钳住他腕子,身子往地上一出溜,干嚎起来:"不孝子打长辈啦!"
"您老的不孝子在背后蹲着呢!"王科宝挣不脱,腕子让掐得生疼。大妹突然扯嗓子哭诉:"他们上来就揪妈头发!"小妹配合着撩起陈素娘一绺乱发,底下果然红了一片。
朱奶奶颤巍巍拨开人群,枣木拐杖往地上一顿:"我老婆子八十有三,比你这老货还虚长几岁。来,照着我这儿打!"她指指自己沟壑纵横的脸,二大爷顿时像被掐了脖子的鸡,手一松瘫坐在地。
大堂伯刚要扑上来报仇,不知谁伸腿绊了他个狗啃泥。陈素娘抄着菜刀冲出来,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寒光:"谁敢动我儿!"刀背上还粘着片葱花,那是晚饭切腊肉留下的。
二大爷拽着王建军后脖领子往外拖,大堂婶的布鞋都跑掉一只。看热闹的不知谁喊了嗓子"下雨收衣服咯",人群哄笑着散开。杜秀敏搀朱奶奶走时,耳朵尖红得能滴血。
锁上院门,王科宝把菜刀放回案板。陈素娘瘫在藤椅里,手指头直哆嗦:"拆迁办给的工作名额,原说给你三姑。不知哪个碎嘴的传回村,二大爷非要让古翠芳顶缺..."
"古翠芳不也外姓!"大妹突然插嘴,惊得众人一愣。这孩子平素文静,此刻小脸绷得铁青。小妹有样学样挥拳头:"坏人!都是坏人!"
王科宝拧了把热毛巾给母亲擦脸,毛巾角还印着红双喜。屋外传来钥匙哗啦声,王建设哼着小曲推门,迎面撞上三双冒火的眼睛。
"又加班?"陈素娘冷笑,"加着加着就把老婆孩子加给人欺负?"王建设手里的公文包啪嗒掉地,溅起层浮灰。大妹把妹妹往身后拽,小妹趁机踩了父亲一脚。
这晚王科宝躺在小床上翻烙饼,听见父母屋里摔东西声、啜泣声、最后归于沉寂。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见五斗橱缝里藏的油纸包——那里头是他攒的私房钱。
后半夜起了风,吹得晾衣绳上的裤衩直打转。王科宝梦见自己变成顾城,在街角支起磁带摊。每个磁带盒都印着会动的画,刘文正和邓丽君在封面上冲他笑。忽然二大爷变成大蜘蛛扑过来,被顾晓然一自行车轱辘碾成渣。
天蒙蒙亮时,他被叮叮当当的送奶声吵醒。阿黄在院里追自己的尾巴玩,陈素娘红肿着眼煮粥,王建设蹲在门口修自行车链子,工装裤膝盖上两大块油渍。
去学校的路上,丁宇神秘兮兮凑过来:"昨儿那场面,听说古翠芳她弟在纺织厂偷纱被抓了?"王科宝愣住,想起昨晚母亲说名额的事,突然明白二大爷为何急着来闹。
课间操时间,顾晓然塞给他个牛皮纸袋。里头是重新誊抄的歌词,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最后一页画着个小人骑自行车,车筐里堆满磁带,分明是他的模样。
傍晚录母带时,三洋录音机的红灯闪得人心慌。王科宝特意在B面加了首《乡间小路》,心想省城比赛回来,得去印刷厂催催封面。窗台上阿黄啃剩的骨头招来群蚂蚁,排着队往墙缝里搬。
礼拜二大清早,陈素娘往他书包里塞了六个煮鸡蛋。王建设推着自行车在门口等,链子盒新上了油。去汽车站的路上,父子俩谁都没说话。过铁道口时,王建设突然冒了句:"爹对不住你们。"
长途车喷着黑烟启动时,王科宝看见母亲站在月台上挥手。大妹牵着妹妹,小妹举着个纸板,上面用蜡笔画了朵歪歪扭扭的花。车拐过化肥厂烟囱,纸板变成个小点,最后消失在扬起的尘土里。
省城的柏油马路比县城宽三倍,街边音像店放着费翔的歌。比赛场馆门口挤满小贩,有个戴蛤蟆镜的汉子在卖打口带。王科宝摸出母带比了比,音质居然不比正版差。
当晚住招待所,王建设打呼噜震得墙皮掉渣。王科宝趴在窗台上看夜景,远处歌舞厅的霓虹灯拼出个"舞"字。他摸出歌词本,在空白处画了辆二八大杠,车筐里坐着条小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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