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拒绝

礼拜五早上回学校那会儿，王科宝隔着老远就瞅见操场旗杆底下那排水泥看台拾掇得特别利索。他把整个身子探出窗户，下巴颏搁在窗框上盯了好半天。教室里顾晓然单手支着脑袋坐在座位上，眼珠子定定地望着走廊里乱哄哄的人群，那眼神儿跟要穿过墙看到外太空似的。

丁宇猫着腰从后门溜进来，胳膊肘使劲捅了捅王科宝："待会儿准要叫你俩上台领奖，你可得把获奖感言整漂亮点，千万记得捎带上我啊！"说着还挤眉弄眼的，"就说我天天盯着你学习，连上厕所都掐着表......"

"得了吧，我要真这么说，人家还当你是我跟班呢。"王科宝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顺手把书包往桌斗里一塞。这时候顾晓然慢悠悠地插了句嘴："不如猜猜奖品是啥？省里比赛总不会就给张奖状吧。"

这话把丁宇说得来劲了，巴掌往课桌上"啪"地一拍："我赌五毛钱是本子！大红绒布面儿那种，里头盖着教育厅的钢印，封皮上金灿灿印着"省级竞赛优胜者"......"

"要真这样我可要哭死了。"王科宝整个人往椅背上一瘫，"还不如发个暖水壶实在，我家那个壶胆都裂了，倒水时候得斜着身子跟耍杂技似的。"

正说笑着，走廊里突然炸响一串刺耳的铃声。王科宝赶紧掏出顾晓然前几天给的真题集，咬着铅笔头开始刷题。这些题目他其实早做过一遍，但考试前再捋捋思路总归安心些。窗户外头飘进来食堂蒸馒头的碱味儿，混着操场边梧桐树的新叶香，挠得人鼻子直发痒。

早自习刚下，三班这群猴孩子就跟放羊似的往操场冲。王科宝和顾晓然落在后头，听着前头此起彼伏的怪叫声直摇头——也不知道这些家伙哪来这么大精神头，比他们这两个正主还来劲。丁宇不知从哪儿顺来个铁皮哨子，吹得震天响，惹得隔壁班几个女生直捂耳朵。

操场看台上新支了个木头讲台，旁边还扯了根细麻绳，上面吊着个裹红绸的话筒。远处乌泱泱过来一帮人，打头的是个头发全白的老爷子，旁边跟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王科宝眯眼认了半天，突然发现那中年人就是上次在省城监考时找他聊过天的考官。那会儿他还以为就是个普通监考老师，没想到能在这儿碰上。

丁宇在后排使劲拽王科宝校服下摆："快看！江主任端着把折叠椅跟在后头呢，这老爷子来头不小啊！"果然，教导主任像捧着圣旨似的举着椅子，随时准备给那老人歇脚。队伍尾巴上还跟着几个校领导，连平常总板着脸的程老师都在里头。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地上歪歪扭扭连成串糖葫芦。

"同学们早上好哇！"老爷子接过话筒开口就是浓重的乡音，震得喇叭嗡嗡响，"今儿我老程头特意来开开眼，瞧瞧咱们学校的状元苗子长啥样！"底下的学生刚开始还稀稀拉拉拍巴掌，听说要公布省赛名次，掌声突然就暴雨似的响成一片。有个初一的矮个子男生蹿到单杠上坐着看热闹，被班主任揪着耳朵拎了下来。

这时候穿中山装的中年人快步上台，手里两个卷成筒的奖状在太阳底下泛着金光："我是计算机所的李永光，今天这个奖我来颁。有请第一名王科宝、第二名顾晓然！"

王科宝听见自己名字的时候腿肚子直打颤，往台上走时差点被台阶绊个跟头。台下突然炸起声尖叫，他瞥见妹妹王叶正抓着同桌胳膊又蹦又跳，那架势活像自己中了五百万似的。顾晓然倒是走得稳稳当当，就是耳朵尖红得能滴血，手指头不停绞着校服下摆。

奖状刚接到手里，李教授突然凑近话筒补了句："别急着走，还有奖品呢！"程校长这会儿跟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俩扁盒子，王科宝接过来一掂量就知道是钢笔——上回在供销社见过同款，永生牌的金尖钢笔，听说要二十多块钱呢！盒子上印着的天安门图案被太阳晒得发烫，烙得他手心直冒汗。

领完奖要下台时，李教授突然拽住王科宝："待会来我办公室聊聊。"这话说得他心头一跳，想起上回在省城考试时这考官就老围着自己转悠，该不会要问什么奇怪问题吧？顾晓然在旁边轻轻碰了碰他胳膊，递过来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跟着往办公楼走的时候，王科宝满脑子都是钢笔的事。这玩意儿他可舍不得用，得拿回家给爹妈显摆显摆。路过教学楼拐角时，看见程校长正跟江主任咬耳朵："永生牌的我特意挑的，比英雄牌贵三块五呢......"江主任点头哈腰应着，后脖颈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子。

在会议室坐定时，李教授从公文包里抽出沓文件："省里要组个奥数集训队，我看你挺合适......"这话还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王科宝一抬头，看见妹妹王叶扒着门框探头探脑，脸蛋激动得通红，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烤地瓜。李教授倒没生气，反而笑眯眯招招手："小同学进来坐，正好听听你哥有多能耐。"

老式挂钟在墙上咔嗒咔嗒走，阳光透过绿纱窗在奖状金边上跳格子。王科宝鼻尖沁出层薄汗，攥着钢笔盒的手指节都发了白。李教授说话时老爱用钢笔敲桌子，金属笔帽磕在木头桌面上咚咚响："你爸是工农兵大学毕业的？"这问题问得他发懵，老老实实点头应了，心里直打鼓——这大教授咋连他爹的老底都知道？

走廊里突然飘进来阵韭菜盒子的香味，王叶肚子"咕噜"一声响得吓人。李教授噗嗤乐了，从抽屉里摸出包大白兔奶糖推过去："正长身体呢，多吃点。"王叶臊得直往哥哥身后躲，糖纸剥到一半又舍不得吃，偷偷塞进校服口袋说要留着当纪念。

说话间瞥见窗外梧桐树晃得厉害，不知哪儿来的野猫蹿上了房檐。李教授说着说着突然话锋一转："下个月省城有场特训，吃住全包还有补贴......"王科宝耳朵竖得老高，听见"补贴"俩字眼睛都亮了——上回买参考书把饭钱省了一半，这回要是能挣点外快，说不定还能给妹妹买双新球鞋。

从办公楼出来时太阳已经老高了，丁宇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胳膊肘锁着王科宝脖子就要摸奖品。顾晓然在后头冷不丁来了句："手上全是汗，别把金尖摸锈了。"吓得丁宇赶紧缩手，从裤兜里掏出块脏兮兮的手绢直擦手心。王叶这会儿倒不害臊了，举着钢笔盒满操场疯跑，逢人就显摆："瞧见没！我哥得的！"

路过教师宿舍楼时，瞅见陈主任蹲在槐树底下抽烟。烟头明明灭灭的光点映在他眼镜片上，活像两簇鬼火。见王科宝他们过来，他猛嘬了口烟屁股，抬脚把烟头碾进土里，转身时把铁皮垃圾桶踢得哐当响。江主任从二楼窗户探出头喊："老陈！教育局来电话！"那嗓门大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一片。

回教室路上撞见黄老师抱着摞作业本，眼镜滑到鼻尖上还腾不出手扶。看见王科宝怀里露出的奖状边角，老太太笑得满脸褶子开花："好小子！下个月区里统考就看你的了！"这话说得王科宝后脊梁发凉——统考卷子可比省赛难多了，回头又得找顾晓然借笔记。

课间操时间整个学校都乱哄哄的。王科宝把钢笔盒塞进书包最里层，想想不放心又拿作业本裹了三层。丁宇在旁边酸溜溜地咂嘴："至于么，跟藏传家宝似的。"话没说完就让顾晓然拿三角板敲了脑门："你懂什么，这是轻工业部评过奖的。"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得奖状上烫金的大字闪闪发亮，晃得人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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