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稿费（二）

玻璃汽水瓶底还凝着水珠，三个少年蹲在小卖部台阶上。丁宇用瓶口敲了敲水泥地："真行啊你，写个字儿就能换钱？"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活像条耷拉着尾巴的狗。

"瞧你那没见识的样儿！"李明拧开第二瓶橘子汽水，"这叫知识变现，懂不？"气泡咕嘟咕嘟往上蹿，沾湿了他新剪的鬓角。

王科宝眯着眼看马路对面飘的炊烟："笔名想好了，叫星火。"他手指在膝盖上划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多带劲！"

"燎原个屁！"丁宇突然蹦起来，"上回你往学校茅坑扔炮仗，燎着张秃子的假发......"话没说完被李明踹了脚后跟，差点栽进路边的冬青丛里。

家属院的广播正放《*******》，王科宝拍着裤腿上的灰起身："走，给你们看个好东西。"三个影子歪歪扭扭爬上红砖墙，惊飞了电线杆上的麻雀。

推开自家纱门时，陈素芳正踩着缝纫机补被面。王建设从里屋窜出来，手里攥着张汇款单直抖："兔崽子出息了！首都来的钱票！"

小妹趴着写作业的铅笔"啪嗒"掉地上："哥，你能买十箱橘子汽水了吧？"大妹咬着橡皮擦偷笑，窗台上的君子兰跟着晃叶子。

邮局铁栅栏门哗啦啦响，柜台阿姨的圆珠笔在汇款单上戳出个洞："户口本、私章。"玻璃外头挤着五六个看热闹的邻居，陈素芳挺直腰板把儿子往前推。

"一百二十七块六毛八？"戴老花镜的主任从柜台后探出头，"小同志写啥文章啊？"王科宝耳根子烧得通红："就、就武侠故事......"

"侠客好啊！"门口修自行车的老头突然插话，"我年轻时最爱听《三侠五义》......"话没说完被老伴拧着耳朵拽走了。

牛皮纸信封递出来时，小妹踮着脚往柜台上扑。王科宝摸到纸币边缘的毛刺，突然想起上辈子第一次领工资的触感。陈素芳的手已经伸过来了："妈给你存着娶媳妇。"

"买电扇！"王科宝突然转身往外跑，"要会摇头的！"小妹拽着他衣角打转，塑料凉鞋在水泥地上蹭得吱吱响。

供销社柜台摆着长城牌电扇，镀铬网罩亮得能照见人影。穿蓝大褂的售货员掀开防尘布："插电试试？"三片扇叶转起来时，陈素芳的碎花头巾呼啦啦飘。

"一百八！"王建设咂着嘴后退，"够买半年富强粉了。"李明突然从货架后冒出来："阿姨，洗衣机在二楼！"

洗衣机的塑料门"啪嗒"弹开，丁宇把脑袋探进去嚷："能塞下俩胖子！"售货员举着鸡毛掸子冲过来："小赤佬别乱碰！"

王科宝摸着搪瓷内胆上的水渍："双缸的洗被单方便。"转头看见陈素芳盯着价签上的"358"发愣，赶紧补了句："我下个月还有稿费......"

回家的路上飘起雨丝，王建设把外套顶在家人头上。小妹的新凉鞋踩进水洼，溅起的泥点子像幅抽象画。路过文化馆时，丁宇指着宣传栏尖叫："快看！"

泛黄的通知纸上贴着《武林》杂志目录，"星火"俩字挤在角落里。王科宝的名字缩成小蚂蚁，在"王建国"和"李卫东"中间倔强地亮着。

"真印上啦！"李明的手指把玻璃戳得咚咚响。陈素芳突然掏出手绢，在儿子脸上猛擦："灰头土脸的，照相也不挑个好天......"

雨越下越大，全家人在副食店屋檐下躲雨。王科宝望着货架上的黄桃罐头，忽然想起小说里该写到主角遇险了。江湖夜雨十年灯，此刻的雨丝正顺着瓦楞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汇成小溪流。

"妈，买瓶橘子罐头吧。"大妹晃着陈素芳的胳膊，"庆祝哥哥当作家。"小妹立刻举手："我要荔枝的！"

玻璃罐头的铁皮盖撬开时，甜水溅到王建设的眼镜片上。全家人在雨中分食水果，王科宝的牙齿磕到调羹，突然笑出声来——上辈子他总嫌父母唠叨，如今这唠叨竟比罐头还甜。

雨幕中的家属院亮起零星灯火，谁家的收音机在放《霍元甲》主题曲。陈素芳把汇款单锁进五斗柜时，看见儿子趴在缝纫机上写写画画。稿纸边角沾着黄桃汁，钢笔尖在"三年之约"四个字上洇出墨花。

"睡吧。"陈素芳端来搪瓷缸装的麦乳精，"电风扇等天热了再......"

"妈你看这段。"王科宝突然拽住她衣角，"主角被退婚，说莫欺少年穷......"缝纫机的灯泡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挥剑的侠客。

夜雨敲打着防雨棚，王建设在里屋磨牙说梦话："洗衣机......要双缸的......"大妹的蚊帐里亮着手电光，照见藏在枕头下的《武林》杂志。小妹的粉色凉鞋整齐摆在床底，鞋尖朝着窗外的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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