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财不外露
船舱顶上的电风扇吱呀呀转着，王科宝盯着牟叔叔的眼睛，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能看透人心似的。桌上的肉包子还冒着热气，白面皮上渗着油星子，鸡蛋壳上沾着几片茶叶末。他把搪瓷盘子往牟锦山跟前推了推："叔，这包子馅是荠菜猪肉的，您尝尝？"
牟锦山喉结动了动，想起六零年闹饥荒那会儿，半个窝头都要掰成三顿吃。他手指头在中山装口袋里摸索半天，最后只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你这孩子..."话没说完，肉香味已经钻进了鼻孔。
顾晓然盘腿坐在上铺，军绿裙摆扫着铁栏杆。她忽然探出半个身子，两根麻花辫垂下来晃悠："叔您快吃吧，这包子凉了该腥气了。"话音未落，船身突然晃荡，她赶紧抓住床栏，腕子上的红头绳差点甩到王科宝脸上。
等牟锦山把最后一口鸡蛋黄咽下去，王科宝已经拎着帆布包站起来。包带上拴着的搪瓷缸叮当响，里头装着牙刷牙膏，还有半块蜂花牌香皂。"晓然，听说二层餐厅的红烧大排浇的是冰糖汁，四喜丸子有小孩拳头大..."他边说边摸裤兜，全国粮票和硬币碰得哗啦啦响。
下楼梯时正赶上饭点，铁皮台阶被踩得哐哐响。二楼餐厅门口排的长队都拐弯了，有个戴蓝布帽的老汉端着铝饭盒，里头飘着葱花面汤的味道。顾晓然踮着脚往前看，忽然"哎呀"一声——前头穿劳动布裤子的汉子转身，胳膊肘差点撞翻她手里的搪瓷碗。
"对不住对不住！"汉子袖口沾着机油，身上一股子柴油味。王科宝把人往旁边拽了拽，自己后背贴在生锈的舱壁上。江风从窗户缝里灌进来，带着腥气的浪花味混着厨房飘来的酱油香。
排到窗口时，戴白帽的炊事员正拿铁勺敲锅沿："大排没了啊！最后两份四喜丸子！"王科宝赶紧递上粮票，手指头差点戳进盛菜的铝盆里。打菜大姐舀了勺油汪汪的卤汁浇在米饭上，忽然压低嗓门："小同志，给你多盛个丸子。"说着飞快往他碗底塞了个肉团子。
找座位时听见有人喊"科宝"，转头看见小李挥舞着筷子，门牙上沾着片韭菜叶。他们那桌杯盘狼藉，黄超正用指甲剔着牙缝里的肉丝，看见王科宝端着的四喜丸子，三角眼顿时眯成缝："这丸子炸得金黄，小兄弟好福气哟！"
顾晓然刚要落座，发现木头长凳上黏着片白菜帮子。她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卫生纸擦了又擦，这才小心翼翼坐下。王科宝夹起个丸子咬开，肉馅里混着马蹄碎，脆生生的。正要夸两句，忽然发现何六的解放鞋底粘着片暗红色东西，像是干涸的血渍。
"李哥回程真坐黄叔的车？"王科宝扒拉着米饭，状似随意地问。小李的媳妇小陈正在喝面汤，闻言呛得直咳嗽，人造革挎包撞翻了酱油瓶。黄超伸手去扶，腕子上戴的上海表表蒙裂了道缝，秒针卡在"3"字上直哆嗦。
马四喜突然站起来，海魂衫下摆露出一截麻绳。他踢开凳子时，王科宝瞥见他裤腰上别着把生锈的鱼叉，尖头上还沾着鱼鳞。"走了走了，别耽误小年轻吃饭。"黄超打着哈哈往外走，解放鞋在铁板地上蹭出刺啦声。
等那伙人走远，顾晓然凑到王科宝耳边："那个马叔身上有鱼腥味，可黄叔说他们是收山货的..."她呼出的热气喷在王科宝耳朵上，带着薄荷糖的清凉。王科宝盯着黄超留在桌上的烟灰，里头混着几片浅绿色叶子，像是晒干的薄荷草。
从餐厅出来时，太阳正毒。甲板铁板烫得能煎鸡蛋，有个光膀子的汉子在船尾晾衣服，汗珠子顺着脊梁骨往下淌。王科宝眯着眼找阴凉地，忽然看见二层舷窗里闪过半张脸——是牟锦山趴在窗边，老花镜片反着白光。
"澡堂在船肚子那儿！"顾晓然指着舱壁上贴的告示，红纸黑字被晒得褪了色。转角处堆着十几个麻袋，最顶上那个破了口，露出几捆用报纸包着的东西。王科宝假装系鞋带蹲下，瞥见报纸头条写着"严厉打击投机倒把"。
推开澡堂木门，里头飘出硫磺皂的味道。水泥地上汪着水，有个小孩光脚跑来跑去，塑料拖鞋底沾着黑乎乎的毛发。顾晓然红着脸退出来："晚点再来吧。"她人造革凉鞋踩到排水沟盖上，铁栅栏缝隙里卡着半截香烟屁股。
回舱室的路上撞见个穿制服的，蓝布工作服领口泛黄。王科宝拦住人问路，那人腋下夹着扳手，身上一股子机油味："前头左拐，热水房隔壁！"说完急匆匆往轮机舱跑，裤腿上还沾着新鲜油污。
牟锦山正在铺位上数粮票，听见动静赶紧把票据塞进枕头套。老花镜腿上缠的胶布开了线，镜片滑到鼻尖上："找到澡堂了？"他问得随意，手指头却无意识摸着中山装第三颗纽扣——那里缝着个小暗袋。
"找着了，晚饭后去洗。"王科宝把吉他靠墙放好，琴颈磕在铁皮舱壁上发出闷响。顾晓然爬上铺时，帆布包带子勾住了床栏钉子，哗啦啦掉出串钥匙。有个铜钥匙特别亮，拴着褪色的红绳结。
傍晚时分，夕阳把江面染成橘红色。王科宝拎着换洗衣服往澡堂走，塑料拖鞋拍打着铁板地。经过开水房时，看见小陈在灌暖壶，人造革挎包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介绍信。信纸抬头上印着"安七县供销合作社"，公章红得刺眼。
澡堂里雾气腾腾，有个胖老头在搓背，背上纹着模糊的船锚图案。王科宝拧开生锈的水龙头，凉水激得他打了个哆嗦。忽然听见隔壁隔间有人哼小曲儿，声音沙哑像是黄超。他踮脚从隔板缝里偷看，只见黄超后腰有条蜈蚣状伤疤，旁边纹着串数字"1978"。
夜里熄灯后，货轮发动机的震动透过床板传上来。王科宝摸出钢笔手电筒，躲在被窝里翻笔记本。最新一页画着黄超的伤疤纹身，旁边标注着"疑似劳改标记"。顾晓然忽然从上铺垂下手，指间夹着块薄荷糖，糖纸在黑暗里窸窣作响。
后半夜下起雨，雨点子砸在舷窗上像炒豆子。王科宝梦见父亲在文化馆暗房冲洗照片，显影液里浮现出黄超的上海表，表盘上的裂痕变成张地图，标着申海市天潼路76号。惊醒时发现吉他弦在嗡嗡震颤，E弦绷得笔直，像是被人拨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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