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日出
江轮"突突"的引擎声混着浪花拍打船舷的动静,王科宝靠在铁皮舱壁上发呆。离家小半年,筒子楼里胖子的呼噜声、李明翻墙时蹭掉的墙皮、顾晓然辫梢上的蝴蝶结,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悠。对面床铺的阿姨突然捅他胳膊肘,压着嗓子说:"离那酒鬼远点,瞅着就不是正经人!"她下巴朝角落里努了努,那个抱着"楚天啤酒"瓶打盹的汉子,裤脚还沾着呕吐物的残渣。
钱峰就是这时候踹门进来的,海魂衫前襟湿了大片,腋下洇出两圈汗渍。他甩了甩滴水的头发,塑料凉鞋在铁皮地板上踩出"啪嗒啪嗒"的响动。"借过借过!"他大剌剌挤到王科宝床边,帆布袋往地上一撂,溅起几星铁锈渣。上铺的中年妇女"啧"了一声,翻身时弹簧床发出濒临散架的呻吟。
"哥们儿,借个火?"钱峰从裤兜摸出皱巴巴的烟盒,烟丝撒了王科宝一床单。没等回应,他自顾自抓起桌上的火柴,"刺啦"划亮的瞬间,李教授领着女儿李舒兰推门进来。小姑娘马尾辫上别着塑料蝴蝶发卡,蓝布裙摆扫过门槛时沾了块油渍。
"现在的年轻人..."李教授推了推金丝眼镜,公文包重重搁在床头柜上,震得搪瓷缸里的牙刷跳了跳。李舒兰却盯着钱峰指尖明灭的烟头,忽然"噗嗤"笑出声:"你这烟都潮了,点三次了还没着。"
这话像根火柴,"噌"地点着了钱峰的眼睛。他甩灭烟头,从帆布袋里掏出个红皮本子:"正式认识下,汉江人民剧场的!"工作证照片被水泡得发胀,公章红得扎眼。李教授鼻子里哼出声冷笑,掏出手帕擦眼镜片,金属镜框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夜深时,王科宝被尿憋醒。摸黑穿过走廊,撞见钱峰蹲在厕所门口啃烧饼,芝麻掉进江里引来鱼群扑腾。他海魂衫后背结着盐霜,哼着走调的《喀秋莎》,塑料凉鞋底沾着片烂菜叶。王科宝侧身挤过时,闻到他身上隔夜的酒气混着汗酸味,像条腌过头的咸鱼。
第二天晌午,李毅抱着吉他闯进舱室,琴弦在铁皮墙上刮出刺耳声响。"给你们整首《童年》!"他大拇指按弦的力道大得吓人,跑调的歌声混着发动机轰鸣,倒唱出几分码头工人的粗犷。李舒兰盘腿坐在弹簧塌陷的床垫上打拍子,帆布鞋尖沾着甲板带进来的铁锈渣。
王科宝的笔记簿就是这时候被发现的。钢笔字在晃动的白炽灯下忽明忽暗,李舒兰伸手去够本子时,腕上的红头绳在床栏勾出根丝。"科宝哥在写小说啊?"她眼睛亮得像江面浮标灯。王科宝伸手要拦,胳膊肘撞翻搪瓷缸,半缸凉茶泼在地上洇出个深色水印。
"这文笔够溜!"李毅鼻尖快戳到纸上了,"比我上学期现代文学作业强!"他校服领口别的共青团徽章闪着冷光。钱峰从隔壁铺位探出油乎乎的脑袋:"我们剧团正缺剧本呢!"三根手指晃了晃,指甲缝嵌着琴弦的铜锈。
上铺突然传来"咚"的闷响。中年妇女的搪瓷盆砸在铁皮地板上,肥皂水溅到李舒兰裙摆。"还让不让人睡了!"她骂骂咧咧翻身,弹簧床发出濒死的呻吟。李教授公文包"啪"地合上,金属搭扣的脆响像给这场闹剧按下暂停键。
暮色漫进舷窗时,钱峰抱着吉他蹭到王科宝床边。他手指在琴颈上摩挲,老茧蹭得钢弦"沙沙"响。"合作首英文歌?"没等回应,琴弦已经流淌出《昨日重现》的旋律。歌声像掺了沙子的蜂蜜,粗粝里裹着甜腻。李舒兰不知何时倚在门框上,塑料发卡映着走廊昏黄的灯。
曲终时,角落传来鼾声如雷。抱着酒瓶的醉汉突然梦呓:"翠花...翠花别走..."口水顺着胡茬滴在"楚天啤酒"商标上,洇湿了"天"字的一点。王科宝忽然想起筒子楼里胖子喝醉的模样,喉头一紧,抓起吉他接上了《离家五百里》。
钢弦震颤着讲述乡愁,舱室里飘起此起彼伏的叹息。对面床的老头摘掉老花镜,用绒布慢慢擦着镜片:"这洋曲儿听着揪心。"他身旁的老伴正把毛线针别在发髻里,闻言戳了戳他胳膊:"像你当年跑船回来,抱着闺女哭的熊样。"
钱峰突然站起来,帆布袋带倒搪瓷缸,剩茶在铁皮地板上画出歪扭的河流。"对不起!"他冲着李舒兰九十度鞠躬,海魂衫领口露出后颈晒脱的皮。李毅拳头捏得"咔吧"响,却被妹妹拽住衣角。小姑娘退后半步,蓝布裙摆扫过钱峰塑料凉鞋上干涸的泥点:"我活得好好的,行这么大礼咒谁呢?"
夜航的汽笛撕开江雾,王科宝蹲在厕所改稿子。钢笔冻住了就哈气暖,哈出的白雾在镜子上结成水珠。钱峰踹门进来小解,看见《诈骗》手稿眼睛发亮:"这杀人案设计得妙!"他皮带扣碰得隔板叮当响,"我们新戏正缺这种反转!"
后半夜查票的手电晃醒众人。钱峰四仰八叉睡得死沉,袜子破洞露出的大脚趾被蚊子叮了个包。王科宝摸出退潮时在码头买的信封,塞稿子时瞥见钱峰布袋里露出的剧本扉页——男主角名字竟和他小说里的小偷同名。
晨雾未散时,李舒兰来敲舱门。她画板背带在肩上勒出红印,碳粉蹭在鬓角像颗痣。"科宝哥,说好当模特的。"顶层甲板结着薄霜,钱峰面对东方扎马步,蓝布裤让露水打湿半截。朝霞泼金时,他突然"啊"地喊出声——保持太久的马步让腿肚子直抽筋。
跳板放下时,李教授那两个樟木箱成了难题。四个工人喊着号子抬,箱角在铁皮上刮出刺耳声响。王科宝搭手时瞥见箱缝里的烫金书脊,李教授立马用身子挡住缺口。李舒兰眼泪砸在舷梯上,洇出铜钱大的湿印子,像极了钱峰剧本里女主角的泪痕。
汽笛长鸣中,王科宝提着吉他下船。琴箱带子断了用鞋带绑着,指板让潮气泡得发胀。钱峰追上来塞给他皱巴巴的纸条,圆珠笔油被汗浸得模糊:"一定来找我哥!"他海魂衫腋下的汗渍像褪色的云,随江风慢慢晕开。
码头广播放着《*******》,卖煮玉米的老太太拨弄煤炉。王科宝挤过扛麻袋的工人,琴头撞翻一筐莲藕。弯腰捡时,看见断藕孔洞渗出乳白浆汁,正像钱峰剧本里描写的毒药痕迹。某个晨雾弥漫的清晨,这些细节都会成为他新小说的养分,在稿纸上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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