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热干面
王科宝杵在甲板栏杆边,江风像小刀子似的往脖领里钻。他后脖颈子早就冻麻了,偏还要端着潇洒劲儿,心里直打鼓:这小丫头片子到底画没画完啊?
"画好了没?"他到底没憋住,嗓子眼儿都让风吹得发紧。
"哎呀!"李舒兰"啪"地合上速写本,马尾辫跟着晃悠,"早能动了,你要不要看?"阳光突然从云缝里漏出来,晃得人睁不开眼。王科宝揉着僵硬的脖子凑过去,碳粉味儿混着姑娘身上的雪花膏香直往鼻子里钻。
画纸上的自己侧身靠着铁栏杆,背后朝阳泼金似的洒了半张纸。江面波纹是用橡皮擦出来的,远处地平线糊成片灰蒙蒙的雾。"真够厉害的!"他手指头悬在画纸上方不敢碰,"这得是练了多少年啊?"
李舒兰耳尖泛红,往帆布包里塞碳棒时差点戳破纸袋:"科宝哥,你们羊城美院..."话没说完,钱峰"咣当"撞开铁门窜过来,海魂衫领口还沾着牙膏沫子。
"嚯!这画得赶上我们团海报了!"钱峰歪头瞅画,脚下胶鞋碾着甲板上的锈渣子。他余光瞥见画里王科宝被朝阳镀了层金边,心里像打翻了醋瓶子——昨儿自己摆了半天造型,这丫头连个速写都没给画。
李舒兰"咔嗒"扣上折叠凳:"走呗,我哥该等急了。"她把凳子往王科宝怀里一塞,帆布包甩到肩上。钱峰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指甲盖上的红漆又掉了一块。
正午日头毒得很,甲板晒得能煎鸡蛋。李教授蹲在船舱口啃馒头,瞧见闺女跟俩小子过来,鼻子里哼出声冷笑。木头箱子"咯吱"响,王科宝刚搭把手就差点闪了腰——这哪是书啊,分明装了铁疙瘩。
"回头上美院找我!"李教授临下船扯着嗓子喊,公文包带子勒进西服肩头。李舒兰眼泪"吧嗒"砸在舷梯上,洇出个铜钱大的湿印子。钱峰扒着二层栏杆抻脖子看,海魂衫让汗浸得贴在后背上,飘来股咸鱼似的馊味。
王科宝躲进阅览室时,墨水瓶底都见光了。钢笔尖在稿纸上划拉出"刺啦刺啦"的动静,惊醒了打盹的管理员。隔壁水警值班室飘来收音机声:"...接下来是单田芳评书《三侠五义》..."
"同志,讨点墨水成不?"王科宝扒着门框赔笑脸。值班员从老花镜上沿瞅他,搪瓷缸里泡的茉莉花茶正冒热气。蓝黑墨水"咕嘟咕嘟"灌进钢笔胆,窗外江鸥扑棱棱掠过,翅膀尖扫过起雾的玻璃。
入夜船舱像个蒸笼。钱峰那堆脏衣服在床底下发酵,酸臭味混着汗腥直呛鼻子。王科宝把枕头挪到床尾,还是被熏得脑仁疼——上铺新来的安七客商正扯着呼噜,脚丫子从栏杆缝里耷拉下来。
"明儿跟我去剧团呗?"钱峰突然从对面铺探出头,油毡似的头发支棱着,"漂亮姑娘可多了,穿练功服那个腰..."他比划个葫芦形,腕子上的电子表绿光一闪一闪。
王科宝往墙根缩了缩:"得赶火车呢。"
"耽误不了!"钱峰摸出个皱巴巴的本子,"唰"地撕下张纸,"改得好能拿稿费!"圆珠笔油晕开个墨团,地址写得歪七扭八。江面忽然传来汽笛长鸣,震得舷窗"嗡嗡"响。
天蒙蒙亮时,王科宝摸黑收拾行李。吉他琴箱在床底沾了层灰,指板让潮气泡得发胀。钱峰四仰八叉睡得死沉,袜子破洞露出的大脚趾头被蚊子叮了个包。
码头乱得像锅粥。扁担筐子撞得叮当响,穿胶鞋的搬运工喊着号子扛麻袋。李教授那两个宝贝箱子正在跳板上打晃,四个工人龇牙咧嘴地抬着,箱角磕出个豁口,露出里边精装书的烫金书脊。
"到了给信儿啊!"钱峰突然从人堆里冒出来,布袋斜挎在屁股后头直晃荡。他海魂衫腋下洇着两圈汗渍,凑近了能闻见隔夜的酒气。王科宝不动声色退半步,吉他琴头差点戳到卖煮玉米的老太太。
趸船铁板让太阳晒得烫脚。王科宝拎着行李挤过检票口,汗珠子顺着后脖颈往衣领里钻。前头戴草帽的大爷背篓里探出两只鹅脖子,正"嘎嘎"地啄他帆布包上的搭扣。
候车厅吊扇转得"吱呀"响,塑料座椅烫屁股。王科宝摸出皱巴巴的车票核对——硬卧下铺,蓝框红字印着"汉江→羊城"。卖报小贩挨个座位窜:"晚报晚报!汉江剧团新戏今日首演!"
钱峰写的地址突然从裤兜滑出来,王科宝弯腰去捡,正瞅见报纸娱乐版的大标题:《人民剧场力推新剧<相亲>,改编自当红小说》。配图是摔碗的女主角,青花瓷片飞溅的瞬间被定格,跟他在筒子楼稿纸上描的一模一样。
电子钟跳成14:30,王科宝"蹭"地站起来。吉他琴箱撞翻座椅,惊醒了打盹的清洁工。他攥着报纸往售票处冲,汗湿的纸币拍在柜台上:"退票!最快去省城的车次!"
绿皮火车"况且况且"钻进隧道时,王科宝正数着帆布包里的散钱。退票扣的手续费让他肉疼,但报纸内页的演出预告更扎眼——编剧署名处明晃晃印着"钱彬"俩字。隧道里的穿堂风卷着煤渣子扑进来,迷得人睁不开眼。
省城剧场的霓虹灯管坏了两根,"人民剧场"变成了"人民尸场"。王科宝猫腰钻过侧门,后台的脂粉味呛得他直打喷嚏。钱峰抱着吉他在幕布后啃煎饼,瞧见他差点噎着:"你怎么..."
"找你哥。"王科宝抖开报纸,聚光灯恰好扫过来,照见钱彬油光光的脑门。台上正演到摔碗戏码,粗瓷海碗"咣当"碎成八瓣,有个碎片滚到乐池里,场务举着笤帚追着扫。
钱彬的保温杯"咚"地砸在调度台上:"哪个不长眼的..."话卡在嗓子眼,王科宝的《当代》杂志正翻在版权页,红笔圈着的"星火"标题下,铅字清清楚楚印着他王科宝的大名。
穿练功服的姑娘们围过来看热闹,绸子腰带扫过王科宝的手背。钱峰手里的煎饼"啪嗒"掉地上,芝麻酱在舞台木地板上洇出个油圈。追光灯突然转过来,照得合同上的分成比例纤毫毕现——每场票房抽三成,用钢笔新添的补充条款还带着墨香。
散场时下起小雨。王科宝蹲在道具箱上数票根,钱峰挨着他调琴弦。穿碎花裙的场务姑娘塞过来两瓶汽水,瓶盖起子"咔"地崩飞,正好砸中钱彬锃亮的皮鞋尖。
"明儿文化局领导来..."钱彬揉着太阳穴,合同揣进内兜时窸窣响,"你扮个灯光师傅?"王科宝仰脖灌下汽水,气泡辣得嗓子眼发紧。钱峰突然拨响吉他,走调的音符混着雨声,在空荡荡的剧场里撞出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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