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象牙塔还是小江湖

王科宝蹬着三轮车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慢悠悠地晃，链条咔嗒咔嗒响得跟老式打字机似的。九月的阳光透过梧桐叶在他后脖颈上烙下斑驳的光点，车斗里几个空纸箱随着颠簸跳踢踏舞。路过图书馆时，几个抱着课本的女生噗嗤笑出声，有个扎蝴蝶结的故意捏着嗓子喊："收破烂的来啦！"车轱辘碾过排水沟盖板，哐当一声惊飞了路边啄食的麻雀。

体育馆的玻璃幕墙在日头底下泛着刺眼的白光，罗老师正蹲在台阶上啃茶叶蛋，蛋黄渣子沾在中山装领口。看见王科宝把三轮车刹在台阶前，他鼓着腮帮子含混不清地嚷："常四妹那小子呢？昨儿还跟我拍胸脯说要干满一周。"说话间蛋黄的碎末从嘴角喷出来，落在水泥地上被蚂蚁团团围住。

王科宝拿汗津津的袖子抹了把额头，刚要张口解释，就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公鸭嗓："罗老师您可冤枉我了！"常四妹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运动裤膝盖上还沾着草屑，"我这不找着更勤快的了嘛。"他冲王科宝挤眉弄眼，露出两颗豁口的虎牙。

台阶阴影里突然晃出个圆滚滚的身影。陈有志左手拎着半拉西瓜，右手攥着把不锈钢勺，西瓜汁顺着指缝往下淌，在地面上洇出粉色的水渍。"四妹你这就不地道了，"他拿勺子敲着西瓜皮，叮叮声惊得蚂蚁四散奔逃，"昨晚上谁在宿舍赌咒发誓要当东区车神的？"西瓜瓤在阳光下红得透亮，像颗刚剖开的心脏。

常四妹黝黑的脸皮泛了红，抬脚要踹陈有志的屁股，却被对方灵巧地闪开。三轮车的车铃突然叮铃咣啷响起来——王科宝正蹲在车斗里翻找什么，拎出个锈迹斑斑的军用水壶。"你们继续，"他拧开壶盖灌了一大口，凉白开顺着下巴流进领口，"我先把这车还去后勤处。"

"哎哎别走啊！"陈有志突然窜过来按住车把，西瓜汁蹭在王科宝的袖口上，"哥几个正愁没人搭把手呢。"他朝体育馆侧门努努嘴，透过磨砂玻璃能看见几个晃动的身影，"校报说要拍组新生劳动的照片，你瞧我这西瓜..."话音未落，手里的西瓜突然被罗老师夺了去，老头儿捧着瓜啃得汁水横流，活像饿了三天的猹。

王科宝刚要推辞，常四妹已经勾着他脖子往阴凉处拽："走走走，哥请你喝汽水去。"他运动服领口散发着一股子晒干的稻草味，混着汗酸气直往人鼻子里钻。路过宣传栏时，玻璃橱窗映出两人歪歪扭扭的影子，常四妹突然压低嗓子："东8楼那几个姑娘今天在二食堂吃饭..."

二食堂的旋转门咯吱作响，穿堂风裹着醋溜土豆丝的酸味扑面而来。常四妹在取餐窗口前磨蹭了足有五分钟，最后只要了碗阳春面。王科宝端着餐盘找座位时，看见东南角的立柱旁坐着几个女生，蓝白格子的连衣裙像群聚在一起的鸽子。

"看见没？就那个扎麻花辫的。"常四妹用筷子尖偷偷指过去，面条汤溅在塑料桌布上，"上周她搬宿舍，整整六个樟木箱子！"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我跟你说，那箱子角上还雕着喜鹊登梅呢..."话音突然卡在喉咙里——旋转门的光斑里晃进来几个人影，为首的正是谭嘉良。

谭嘉良今天换了件的确良衬衫，领口别着枚学生会徽章，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他身后跟着两个穿回力鞋的男生，左边那个麻子脸正殷勤地替他扇着折扇。常四妹突然把脸埋进面碗里，热气蒸得他鼻尖发亮："要命，这瘟神怎么来了。"

王科宝用勺子搅着紫菜汤，余光瞥见谭嘉良在取餐口停留了许久。穿白围裙的阿姨给他舀红烧肉时，手腕抖得跟筛糠似的，肉块噼里啪啦往他饭盒里掉。"同学多吃点，"阿姨的胖脸笑成一朵菊花，"你们学生会辛苦..."

当谭嘉良端着堆成小山的餐盘走向东南角时，常四妹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王科宝看见那个麻花辫女生往墙边缩了缩，蓝白格子的裙摆扫倒了桌上的醋瓶。谭嘉良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真巧啊季同学，上周迎新晚会你的二胡独奏真是..."

"我不需要人陪。"清凌凌的女声突然打断谄媚的恭维。穿月白色衬衫的女生站起来，马尾辫在脑后划出利落的弧线。王科宝认出这是上午在开水房见过的姑娘，她握筷子的手关节发白，像攥着把无形的刀。

食堂的吊扇突然停了，燥热的空气里浮着菜汤的油腥味。麻子脸啪地合上折扇，金属扇骨磕出清脆的响。谭嘉良的笑容僵在脸上，学生会徽章在衬衫上微微颤动："嘉敏同学误会了，我们学生会就是为同学服务..."

"服务到饭桌上来了？"叫嘉敏的女生端起餐盘，搪瓷碗与铁托盘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她转身时马尾辫扫过常四妹的餐盘，带起一阵淡淡的松香。常四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面汤呛进气管憋得满脸通红。

王科宝起身去盛免费汤，经过立柱时听见细碎的议论。"...他家在教育局...""...上学期有个女生转学了..."不锈钢汤勺沉进桶底，舀起几片蔫了吧唧的菜叶。回到座位时，常四妹正盯着桌面发呆，面汤里浮着的葱花已经泡得发黄。

"走吧。"王科宝敲了敲常四妹的铝饭盒，"不是说请我喝汽水？"食堂后门贴着褪色的"节约用电"标语，常四妹在跨过门槛时突然开口："去年有个复读生，在图书馆天台..."他的运动鞋踩碎了一片梧桐叶，咯吱声像是谁在咬牙。

小卖部的冰柜嗡嗡作响，玻璃瓶汽水蒙着层白霜。常四妹用牙咬开瓶盖，铁皮边缘在虎牙上蹭出细小的豁口。"我们村就出过两个大学生，"他对着瓶口说话，气泡咕嘟咕嘟往上冒，"我爹把圈里的猪崽全卖了..."冰镇的汽水顺着喉管往下滑，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王科宝靠在掉漆的绿漆栏杆上，看见嘉敏和另外两个女生从实验楼走出来。她怀里抱着摞精装书，最上面那本《数论导引》的烫金标题在夕阳下闪烁。常四妹突然把空汽瓶捏得咯吱响："你知道吗？她搬宿舍那天带了整套《二十四史》..."

暮色漫过操场时，广播站开始放《乡恋》，电子琴的旋律裹着蝉鸣在暮色里流淌。王科宝在宿舍楼下碰见陈有志，他正蹲在花坛边喂野猫。"四妹那小子躲哪儿去了？"陈有志往手心里倒猫粮，虎斑猫的尾巴扫过他沾着西瓜汁的裤腿，"后勤处老张说要给他发勤工俭学奖状呢。"

路灯次第亮起时，王科宝看见常四妹坐在双杠上发呆。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横在跑道像道黑色的裂痕。"我爹说毕业就能吃商品粮了，"常四妹突然开口，塑料凉鞋挂在脚趾上晃荡，"可有些人生来就在粮仓里。"

远处传来篮球场的喧哗，谭嘉良的白衬衫在篮板下格外显眼。他起跳投篮时露出腰间别着的索尼随身听，银色的机身反射着刺目的光。嘉敏抱着书从球场边缘匆匆走过，马尾辫在晚风里起起落落，像只不肯停歇的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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