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她对我笑了（二）

王科宝原地蹦跶着热身，手指头勾了勾常四妹后背的破口子："哎呦喂，这窟窿够敞亮的，都能塞俩鸡蛋了！"

常四妹扯着汗津津的背心下摆，苦着脸嘟囔："上礼拜和机械系那帮孙子抢篮板扯的，你说我敢让松香瞧见么？"他黝黑的胳膊上还留着道结痂的划痕，在晨光里泛着暗红的光。

"等混熟了让弟妹给你缝两针呗。"王科宝边压腿边笑，运动裤膝盖处磨出的毛边跟着晃悠。东湖边的露水沾湿了回力鞋，鞋带上的泥点子像撒了层芝麻。

常四妹突然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我、我哪舍得......"话没说完就被王科宝的怪笑打断："二十四孝男友啊您嘞！将来谁娶了您可真是祖坟冒青烟！"

"娶你大爷！"常四妹这才回过味儿，张牙舞爪扑过来。王科宝撒丫子就跑，胶底鞋啪嗒啪嗒踩着石板路，惊飞了芦苇丛里的绿头鸭。常四妹在后头嗷嗷直叫，军用水壶在屁股后头咣当乱响，活像挂了个破铜锣。

绕湖两圈跑下来，常四妹扶着膝盖直喘粗气，秋衣后背洇出片盐渍。路灯忽闪两下全灭了，天边泛起鱼肚白，食堂方向飘来炸油条的香气。王科宝正拧着毛巾擦汗，忽然听见身后细碎的脚步声——赵嘉敏马尾辫上的蝴蝶发卡一晃一晃，季松香运动裤腰上别的钥匙串叮当响。

"来了！"王科宝胳膊肘捅了捅常四妹。黑脸汉子一扭头，慌得原地转圈，愣是把汗湿的背心扯下来团成抹布："要死要死！这破洞......"他古铜色的胸膛在晨雾里泛着油光，胸肌上还粘着片柳絮。

赵嘉敏刹住脚步，杏仁眼瞪得溜圆。季松香"哎呀"一声捂住嘴，指缝里漏出吃吃的笑。常四妹举着背心往脸上胡乱抹，结结巴巴道："天、天热......擦汗......"他左胸上那块胎记像枚歪倒的邮票，随呼吸起起伏伏。

"常师兄！"季松香突然脆生生喊了句，"上回多亏您帮我搬行李呀！"她杏色运动衫领口露出截红头绳，衬得脖颈雪白。常四妹黑脸透出酱紫色，支吾半天憋出句："应、应该的......"

赵嘉敏抿嘴憋笑，晨露沾在睫毛上亮晶晶的。王科宝趁机凑上前："同学贵姓啊？我叫王科宝，无线电系新鲜出炉的嫩苗苗。"他白球鞋尖沾着泥，裤脚还卷着一只，露出截印着机器猫的蓝袜子。

"上回借伞的事儿还没谢你呢。"赵嘉敏捋了捋汗湿的刘海，发梢扫过王科宝手背，痒酥酥的像过了道微电流。她浅蓝运动衫第二颗纽扣松了，隐约露出锁骨下的小痣。

季松香拽她胳膊："走啦走啦，待会该迟到了！"两个姑娘小跑着远去，常四妹还攥着背心呆立原地。王科宝拿毛巾抽他屁股："回魂啦！人家早没影了！"

"她冲我笑了......"常四梦游似的喃喃，"你看见没？右边有个酒窝......"王科宝翻了个白眼，胸口却莫名突突跳。他甩甩头往宿舍跑，晨风掀起衣角，露出腰间别着的二极管，金属外壳在曦光里一闪。

冲完凉水澡出来，舍友们还在挺尸。王科宝翻出压箱底的白衬衫，领口磨得起毛边，拿蓝墨水染了染。新买的回力鞋雪白锃亮，鞋带系成标准的蝴蝶结——昨晚上照着《军被折叠法》练了半宿。

一号楼前搭的露天礼堂飘着红绸带，长桌上的话筒裹着红绒布，活像裹了糖衣的棒棒糖。背景墙上的"1982级新生开学典礼"刷着金粉，在朝阳下晃人眼。王科宝猫腰钻进办公楼。

"来瞅瞅这个！"徐老师献宝似的捧出四台铁疙瘩，"港城来的洋玩意儿，比咱们红灯牌精致多了。"他指尖在晶体管上轻轻摩挲，像摸姑娘的嫩手，"小鬼子卡咱们脖子，咱就找日不落帝国进货......"

王科宝眼珠子粘在电路板上挪不开。这些天啃《无线电基础》啃得满嘴燎泡，此刻看见实物就跟饿汉见着肉包子似的。徐老师从柜底掏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这台老伙计送你练手，拆装十遍保你成精！"

窗外突然炸响运动员进行曲，惊得两人一哆嗦。徐老师腕上的海鸥表指向八点五十，他抓起稿子就往楼下冲。王科宝缀在后头，瞥见看台边站着个穿中山装的笔挺身影——谭嘉良正在调试话筒，胸前的学生会徽章擦得锃亮。

广场上乌泱泱坐满蓝灰工装，前排领导席的搪瓷缸摆成一排，冒着袅袅茶烟。王科宝猫着腰往第三排蹭，屁股刚沾椅子就听见炸雷般的国歌声——右边瘦高个青年吼得脖子上青筋暴起，活像只打鸣的公鸡。

刘院长致辞时，王科宝瞄见赵嘉敏坐在应数系方阵里。她正往笔记本上誊抄什么，钢笔尖突然顿住，抬头时正撞上他偷瞄的视线。阳光穿过梧桐叶在她鼻梁上投下光斑，王科宝手一抖，把侯义昭的演讲稿戳了个窟窿。

"当咱们都是土豆！"王科宝凑近紧张到顺拐的侯学长耳边支招。侯义昭闭眼默念三遍"番薯"，上台开口就蹦出句"各位番薯"，惊得教导主任茶缸盖掉地上叮当响。王科宝憋笑憋出内伤，余光瞥见赵嘉敏肩头直颤，蓝手帕掩着的嘴角翘成月牙。

轮到王科宝上台时，他故意把粉笔头弹向谭嘉良。上海表链的反光晃花了眼，差点踩空台阶。话筒架被他撞得东倒西歪，即兴画的卫星轨道图活像烤糊的麻花。讲到移动电话时掏出的二极管在掌心转圈，金属壳折射的彩虹正巧落在赵嘉敏的发卡上。

"视频通话懂么？就是隔千里也能瞅见对方酒窝！"王科宝信口胡诌，台下哄笑震落槐树花。徐老师带头鼓掌，钢笔在笔记本上戳出个墨团团。侯义昭在底下比划六的手势——超时三分钟了！

散场时人潮推搡着往食堂涌，王科宝的白球鞋被踩成灰老鼠。他护着怀里的旧收音机往宿舍冲，听见琴房飘来跑调的《彩云追月》。赵嘉敏在二楼窗边摆弄琴弓，松香粉簌簌落在王科宝仰起的脸上，呛得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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