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老房子失火
王科宝刚跨出办公楼，迎面扑来的风裹着梧桐叶的清香，九月的阳光被云层滤成柔和的纱，笼在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头顶。他低头看了眼腕上的上海表，镀铬表链在袖口若隐若现——差五分九点，主席台两侧的槐树上知了正扯着嗓子叫唤。
徐老师领着他往第三排走，塑料凉鞋踩在水泥地上啪嗒响。隔着三个座位，王科宝瞥见谭嘉良灰卡其布裤管下露出的三接头皮鞋，鞋尖沾着新刷的白鞋粉。台上主持人调试话筒的刺啦声里，他突然想起这眉眼清秀的年轻人像谁——像去年在百货大楼遇见的售货员，那人也爱把白衬衣领子翻得笔挺。
"就坐这儿。"徐老师屈指敲了敲金属折叠椅，椅面上还留着前夜暴雨的水渍。王科宝刚要落座，后颈忽然泛起细密的痒，像被谁的目光烫着了。抬头正撞上谭嘉良从过道斜插过来的视线，那人嘴角弯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皮鞋跟在地面磕出清脆的响。
前排穿藏蓝中山装的老人转过半张脸，银边眼镜滑到鼻尖。谭嘉良俯身耳语时，王科宝看见老人腕上的欧米茄闪过冷光——那是去年国庆游行时他在观礼台上见过的款式。音乐声戛然而止的瞬间，穿月白衬衫的女生方阵里传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像群受惊的鸽子。
刘院长致辞时，王科宝注意到前排有女生在偷传纸条。蓝布衫的季松香把纸条叠成纸飞机，被赵嘉敏用钢笔帽戳了手肘。单芳新烫的卷发像顶黑毛线帽，随着她伸长脖子张望的动作，发梢扫过邻座男生的搪瓷缸，溅起几点茶渍。
"你手别抖啊。"王科宝压低声音，青年指间的稿纸正簌簌抖出波浪纹。对方闭眼深吸气，喉结上下滚动："老家收麦子都没这么慌。"王科宝瞥见稿纸抬头印着"应数系侯义昭"，突然想起宿舍楼下那排晾晒的被褥——最东头那床蓝格子被套上，可不就绣着个"侯"字。
侯义昭上台时同手同脚，裤管里灌进的风鼓成两个灯笼。王科宝听见后排有人憋笑，是戴蛤蟆镜的男生在模仿他顺拐。当"各位番薯"炸响在广场上空，连树上的知了都噤了声。侯义昭额角的汗珠在阳光下晶亮，说到"爱国青年"时拳头砸在讲台上，震得话筒支架晃了三晃。
赵嘉敏的钢笔尖在笔记本上游走，突然顿住——王科宝正大步流星跨上台阶，白衬衫后襟被风掀起一角。季松香捅她胳膊肘的瞬间，墨水滴在"无线电"三个字上，洇成蓝汪汪的湖。单芳嚼着薄荷糖冷笑："装模作样。"糖纸在指间拧成麻花，折射出七彩的光斑。
"各位同学请看，"王科宝忽然转身在黑板上画圈，粉笔灰扑簌簌落在第一排领导的茶杯里，"这是同步卫星的轨道。"他手腕一抖画出椭圆，粉笔断成两截，半截滚到教导主任脚边。穿蓝工装的电工猫腰去捡，后腰别着的老虎钳当啷砸在地上。
讲到移动电话时，王科宝摸出兜里的二极管当道具。阳光穿过玻璃窗，在二极管外壳上折射出彩虹，正巧落在赵嘉敏的蝴蝶发卡上。季松香突然举手："王同学！"惊飞了落在窗台上的麻雀，"你说的能接电话的盒子，能揣兜里吗？"
全场哄笑中，王科宝把二极管抛向空中又接住："不仅能揣兜里，还能视频通话。"他故意把"视频"二字咬得极重，看见徐老师扶了扶滑落的眼镜，钢笔在笔记本上划出长长的横线。后排穿军绿胶鞋的男生捅同伴："吹牛吧？我叔厂里的电话机比暖水瓶都大！"
数学公式写在黑板右下角时，粉笔灰簌簌落在谭嘉良肩头。他掸灰的动作像在驱赶苍蝇，腕上的上海表链哗啦响。王科宝背身写128√e980时，听见赵嘉敏的钢笔尖突然加速的沙沙声——她在抄题。单芳正往小圆镜里补口红，鲜红的膏体在白炽灯下泛着冷光。
侯义昭在台下冲他比划六的手势，腕表秒针快要转出火星子。王科宝瞥见刘院长第三次看怀表，话锋急转："当然这些都需要扎实的基础。"他敲敲黑板上的傅里叶公式，"就像没有麦克斯韦方程，就没有电磁波。"徐老师突然带头鼓掌，搪瓷缸盖在膝盖上跳起踢踏舞。
散场时人流如开闸的洪水，王科宝的塑料凉鞋带子被踩断。他金鸡独立蹦跶着找鞋，看见赵嘉敏的蓝布鞋在人群里时隐时现。季松香举着笔记本挤过来："王同学！这个r=a（1—sinθ）是极坐标方程吧？"她鼻尖沾着墨渍，像只偷吃芝麻糊的猫。
谭嘉良在槐树下与学生会干部交谈，腕表反光晃过王科宝的眼睛。单芳挤到他跟前，香水味呛得人打喷嚏："王同学认识机械学院的吧？"她新涂的丹蔻刮蹭着笔记本封皮，在"无线电"三个字上留下月牙形的红痕。
王科宝抱着板凳往宿舍跑时，听见广播站飘来《*******》。陈西在后头喊："宝哥！老徐让你去实验室！"他怀里抱着的《电磁场理论》哗啦啦掉页，雪片似的铺了半条林荫道。杨时军追着捡书，运动裤腰松紧带突然崩开，露出印着牡丹花的红裤衩。
实验室的铁门吱呀作响，王科宝摸黑找到电灯绳。老徐的收音机在角落蒙着灰，蜘蛛网在可变电容上织出经纬线。他突然想起赵嘉敏抄题时垂落的发丝，在阳光里泛着淡淡的金。窗外飘来断断续续的小提琴声，是《彩云追月》的调子，总在第三个音节跑偏。
夜风掀起窗帘时，王科宝在台灯下画新电路图。钢笔水晕染的公式旁，他鬼使神差描了只振翅的蝶。陈西的鼾声里夹杂着"傅里叶"的梦话，杨时军突然诈尸般坐起："宝哥！可变电容能改装成发报机吗？"月光从破洞的蚊帐漏进来，照在搪瓷缸里泡着的二极管上，泛着幽幽的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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