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下马威
王科宝感觉耳朵尖有点发烫，手指头无意识地搓着搪瓷饭缸边沿。食堂吊扇嗡嗡转着，赵嘉敏辫梢上沾的柳絮被风吹得直晃悠，他盯着那点白絮飘到酸辣汤里，突然听见对面扑哧一笑。
"那些题真是你自己琢磨的？"赵嘉敏用勺子搅着稀饭，米粒在碗底转出个小漩涡。她今天换了根浅蓝头绳，衬得后颈那块胎记像半片桃花瓣。
王科宝把咸菜疙瘩咬得咯吱响："你解出来了？"这话问得突兀，倒把正啃馒头的杨时军呛得直咳嗽。陈西在桌底下踹他一脚，文元义忙着给邻桌递辣椒酱，红油顺着瓶口滴到白衬衫上。
"还没呢。"赵嘉敏抽出方格手帕擦嘴，帕角绣着朵蔫巴巴的喇叭花，"昨晚上算到两点，第三题积分那块卡住了。"她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演算纸的蓝墨水。
食堂外头飘来紫藤花香，王科宝突然想起电工房那株野蔷薇。他摸出兜里的二极管在桌上转圈："明早东湖老地方？"金属外壳在阳光底下一闪，映得赵嘉敏耳垂上细小的绒毛都泛着金。
回宿舍路上杨时军跟踩了棉花似的，军绿胶鞋差点卡进石板缝。"我的娘诶，"他扒着门框喘粗气，"跟仙女吃饭比跑一千米还累。"陈西把搪瓷缸往铁架床上一撂，床板震得顶棚掉灰："你瞅见没？赵同学吃咸菜都跟弹琴似的。"
文元义正往铁皮盒里码山楂片，闻言探出个鸡窝头："要我说季同学才喜庆，笑起来跟年画娃娃似的。"他裤腰上别着的钥匙串叮当响，上头还拴着半截红头绳——昨儿帮季松香修书包带顺的。
王科宝盘腿坐床上翻《无线电基础》，书页间夹着张卷烟纸画的电路图。阳光从破洞的蚊帐漏进来，照得他后脖颈汗津津发亮。陈西突然鬼叫一声蹦起来："宝哥！你说要搞联谊会是真的？"
"学生会竞选下周开始。"王科宝头也不抬，铅笔在可变电容示意图上画圈，"机械学院女生占七成，她们文艺部长是我老乡。"杨时军手里的毛巾啪嗒掉进脸盆，溅起的水花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文元义窜过来抢书："要能成我请你吃一个月肉包子！"他运动裤腰松紧带坏了，跑起来露出半截印着牡丹花的红裤衩。陈西掰着指头算日子："得赶在国庆汇演前，听说她们排了《红色娘子军》......"
下午两点差五分，文元义那个铁皮闹钟突然炸响。杨时军正对着小圆镜挤青春痘，手一抖戳得血珠子直冒。四人抓起书包往三号楼狂奔，王科宝的白衬衫后襟被风吹得鼓起来，像面招摇的小旗子。
203教室吊扇转得吱呀响，前排空位散落着几本翻开的《高等数学》。穿藏蓝工装裤的男生瘫在第三排打呼噜，嘴角挂着亮晶晶的口水。王科宝刚坐下，就听见走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潘锦城扶着门框大喘气，刘海被汗水黏成绺贴在脑门上。他腕子上的电子表滴滴报时，分针正好指向两点半。看见王科宝冲他招手，少年鼻子里哼出声，甩着人造革书包砸在最后一排课桌上。
"这谁家熊孩子？"陈西扭头瞪眼，钢笔尖在作业本上戳出个窟窿。文元义凑过来咬耳朵："听说他舅是咱系副主任，开学典礼睡过头都没挨批。"杨时军缩着脖子装鹌鹑，把《电磁场理论》竖起来挡脸。
徐老师踩着上课铃进教室，灰扑扑的帆布鞋底还沾着草屑。他啪地把三角板拍在讲台上，粉笔灰簌簌落在第一排课桌。"我叫徐秉正。"转身板书时露出后腰别着的电烙铁，烫焦的裤洞像只独眼。
轮到王科宝自我介绍时，吊扇突然卡住不转了。他扯了扯汗湿的衣领："我是王科宝，往后的日子......"话没说完就被后排的嗤笑打断。潘锦城正往橡皮上刻猪头，刻刀戳得课桌咚咚响。
"有些人就是爱现眼。"陈西故意提高嗓门，前排穿碎花衬衫的女生噗嗤笑出声。徐老师扶了扶掉漆的眼镜框："王同学是咱们新生代表，开学演讲很精彩嘛。"
下课铃响时，潘锦城把刻好的橡皮猪头弹向讲台。徐老师正擦黑板，粉笔擦突然被砸中，扬起一团白雾。王科宝收拾书包的手顿了顿，瞥见少年腕子上电子表显示14：55——离下节课还有五分钟。
"宝哥！"文元义扒着门框喊，"工具房今天发万用表！"杨时军抱着《电工手册》追出去，书页里飘出张电影票根——是上周偷溜去看《庐山恋》的证据。陈西临走前冲潘锦城比划中指，被路过的石老师逮个正着。
暮色染红教学楼时，王科宝蹲在工具房门口啃冷馒头。徐老师扔给他个油纸包："可变电容，省着点用。"远处操场传来《运动员进行曲》，赵嘉敏她们班正在练团体操，红绸子舞得像团火。
实验室的日光灯管忽明忽暗，王科宝把改装的收音机贴在耳边。邓丽君的歌声混着电流声滋滋响，突然听见窗外石子砸玻璃的动静。潘锦城蹲在冬青丛里冲他竖中指，手里攥着半截天线。
"想要？"少年晃了晃铝制天线，"拿学生会报名表来换。"夜风掀起他卷边的海魂衫，露出腰间别着的弹簧刀。王科宝摸出兜里皱巴巴的申请表，突然听见教导主任的咳嗽声由远及近。
月光爬上窗台时，赵嘉敏在琴房擦松香。断弦的小提琴跑调跑得厉害，倒是盖住了隔壁的动静。季松香举着手电筒照谱子，光束里飘着细小的灰尘："嘉敏，你说王科宝真能搞成联谊会？"
"他连可变电容都敢偷。"赵嘉敏笑着拧紧琴钮，"昨儿看见他跟徐老师打哑谜，比划的怕是收音机电路图。"琴弦突然绷断，抽在她虎口上留下道红印，疼得嘶了一声。
单芳踩着高跟鞋哒哒路过，香水味呛得人直皱眉。她新烫的卷发像顶黑羊毛帽子，发梢扫过谭嘉良送的精装《拜伦诗选》。程小慧从门缝塞进来块米花糖："单芳姐又去约会啦？"
宿舍熄灯前，王科宝在蚊帐里画电路图。手电筒光照出满墙奖状阴影，陈西的呼噜声里夹杂着"可变电容"的梦话。杨时军突然诈尸般坐起来："宝哥！明天早饭帮我带俩糖包！"
月光从破洞的屋顶漏进来，照在搪瓷缸里泡着的二极管上。王科宝摸出赵嘉敏塞的纸条，128√e980的公式被蹭成颗歪心。远处建筑工地打桩机的震动传过来，震得床板上的螺丝钉直跳。
晨雾未散，东湖边的芦苇荡里漂着几只绿头鸭。常四妹做广播体操似的抻胳膊，军用水壶在屁股后头晃荡。王科宝老远就瞧见赵嘉敏的白球鞋——鞋带系成蝴蝶结，随着她压腿的动作一颤一颤。
"第三题要换元。"他蹲下来用树枝划拉泥土，"令t=tan（x/2），积分区间变成0到π......"蚂蚁沿着公式爬成虚线，赵嘉敏突然伸手抹掉半边："你故意的吧？"
常四妹的破锣嗓子适时响起："集合啦！"季松香的红头绳在雾里一跳一跳，像团跃动的火苗。王科宝摸出个芝麻饼掰两半："我妈烙的，尝尝？"油纸包上印着副模糊的世界地图，缺了澳洲那块。
教学楼方向传来早读声，赵嘉敏突然指着对岸："快看！"晨雾中晃过潘锦城的身影，他正扒着工具房的气窗往里张望。徐老师拎着扫帚从墙角转出来，少年撒丫子狂奔时掉了只回力鞋。
食堂炸油条的香气飘过来时，王科宝数着饭票买豆浆。陈西神秘兮兮凑过来："听说潘锦城他舅给实验室塞了台示波器！"杨时军差点把咸菜丝吸进鼻孔："乖乖，那玩意能顶半年伙食费！"
上课铃响前两分钟，王科宝在走廊撞见赵嘉敏。她正踮脚够高处的《学生守则》，辫梢扫过"禁止谈恋爱"的告示牌。王科宝伸手帮她按平翘起的边角，指尖碰到她微凉的耳垂。
"下午工具房见。"他往她课本里塞了张皱巴巴的纸。赵嘉敏展开一看，是张改装收音机的电路图，空白处画着歪歪扭扭的爱心——用不同颜色的电阻值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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