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墙内开花墙外香
教室吊扇转得吱呀响，王科宝从课桌肚里摸出叠得方正的信件。最上头那封盖着沪市邮戳，牛皮纸信封边角都磨得起毛了。他小拇指沿着火漆印的豁口轻轻一挑，两张泛黄的信笺纸飘出股油墨香。
"科宝啊——"李教授的字迹像被风吹乱的蜘蛛网，钢笔水在"物理项目组"几个字上洇出蓝斑，"上回托人捎给你的《高能物理综述》收到没？"王科宝想起半个月前传达室那包用《光明日报》裹着的资料，捆书的麻绳还打着海运特有的水手结。
窗外的蝉鸣突然炸响，惊得前排女生猛回头，马尾辫扫落他桌角的英雄墨水。信纸最后几行字被斜射进来的阳光照得发亮："......麻省理工那边有个华裔教授牵头，公费名额给得痛快。你小子要是有心思，下月十五前给我回个电报。"
王科宝摸出钢笔在草稿纸上画了半页电路图，笔尖突然戳破纸面。实验室通风管的嗡嗡声仿佛还在耳边，昨儿个江丰举着电烙铁嚷嚷："现在出去就是当二等公民！"焊锡丝的银光在日光灯下晃得人眼晕。
第二封信带着股雪花膏味儿，首都邮戳旁还印着半个口红印。顾晓然把"生物系"三个字写得张牙舞爪，信纸边角画着个小人拿手术刀捅青蛙："......解剖课满屋子福尔马林味儿，熏得我三天吃不下卤煮。"王科宝噗嗤笑出声，惊得斜对角打盹的男生把《线性代数》摔在地上。
翻到第二页突然掉出张黑白照，照片里顾晓然顶着头刺猬似的短发，正趴在图书馆桌上抄笔记。阳光从她背后漫过来，在"清大图书馆"的铜牌上凝成个光斑。背面用圆珠笔潦草写着："现在跟男生抢座位都理直气壮！"
信纸最末段提到张苏林时，钢笔划破了三层纸："......他居然穿了件的确良衬衫，说话也不扯嗓子了。"王科宝眼前浮现出张家客厅那架走音的钢琴，去年夏天张苏林就是在那儿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弹成了杀鸡调。
第三封信鼓囊囊的差点撑破信封，丁宇的字迹像喝高了的螃蟹在爬。王科宝才抖开信纸就掉出把瓜子壳，里头还夹着张女同学集体照："瞅见没？后排左三那个扎红头绳的，上礼拜给我织了双手套！"信纸边角沾着油渍，隐约能辨出"全聚德"的包装纹路。
"......机械制图课老子次次满分！"这行字力透纸背，王科宝仿佛看见丁宇在宿舍上铺翘着二郎腿吹牛的模样。忽然有滴水渍在"三十个女生"几个字上晕开，八成是这小子写嗨了甩的钢笔水。
上课铃催命似的响起来，王科宝手忙脚乱把信往书包里塞。徐老师腋下夹着三角板迈进教室，粉笔头在黑板上磕出白烟："今天把贫困补助定下来。"他中山装袖口沾着蓝墨水，说话时喉结像卡了颗枣核上下滚动。
教室里炸开锅似的吵嚷，徐老师抓起板擦猛拍讲台："肃静！甲等五块，乙等三块，丙等两块——"粉笔灰簌簌落在第一排女生刘海上，她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杨时军家里五个弟妹！"劳动委员突然嚎一嗓子。所有人齐刷刷转头，杨时军黑红的脸膛涨成猪肝色，指甲在课桌上抠出个月牙印。王科宝瞧见他解放鞋大脚趾的位置打着补丁，针脚歪歪扭扭像条蜈蚣。
举手表决时，四十多只手森林似的竖起来。杨时军突然捂住脸，指缝里漏出抽气声。文元义把自己皱巴巴的手帕拍在他桌上，那帕子角上还绣着朵褪色的红梅。
第四封信摸起来硬邦邦的，王科宝刚撕开封口就飘出张十元钞票。钱彬的字像喝醉的武生在耍大刀："......《相亲》连演二十八场！"信纸背面用红墨水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票房统计表，数字叠得密密麻麻。
裹在里头的海报"哗啦"展开时，王科宝差点碰翻陈西的搪瓷饭盆。舞台上男女主角在暴雨中旋转，油彩印的雨丝里藏着行小字："编剧王科宝"。背景板上的"1980"被画成闪电形状，照亮了观众席里钱彬的侧脸——他正举着望远镜朝台上傻乐。
最后那封信带着股机油味，张有根把字写在张皱巴巴的出货单背面："......我跟厂里那帮孙子拍桌子了！"王科宝仿佛看见他踹翻车间板凳的模样，"国庆后跟方军南下，记得请我们喝洋汽水！"落款处按了个黑乎乎的手指印，旁边还画着个咧嘴笑的火柴人。
下课铃响得突然，王科宝差点把信纸塞进同桌的饭盒里。徐老师前脚刚出教室，后脚就有人敲窗户——陈西举着俩铝饭盒在走廊跳脚："酱爆茄子都要凉了！"
王科宝抓起信件往图书馆跑，胶鞋底在水泥地上蹭出刺耳声响。拐角处撞见赵嘉敏抱着建筑模型，松木条的清香味混着她发间的桂花油，在走廊里拖出条看不见的尾巴。
顶楼储物间锁舌咔嗒弹开时，灰尘在阳光里跳起华尔兹。王科宝展开钱彬寄的海报，突然发现雨幕里藏着行小字——女主角的伞骨上刻着"献给阿芳"，看这娟秀字迹八成是钱彬媳妇的手笔。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他把顾晓然的照片夹进《高等数学》扉页。丁宇寄的瓜子壳从书页间漏出来，在布满电路图草稿的课桌上堆成个小山包。
杨时军突然踹门进来，军挎包里哐当响着饭盒："徐老师满世界找你呢！"他指甲缝还沾着评选时攥的粉笔灰，"说是广交会翻译的事......"
王科宝手忙脚乱藏起汇款单，十元纸币上的拖拉机手正冲他咧嘴笑。楼底下突然传来江丰的破锣嗓子："王科宝！倪会长找你商量竞选海报——"声音撞在防空洞的铁门上，嗡嗡的回声惊飞了窗台觅食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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