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都是阶级友情

黏糊糊的热气裹着教学楼，知了在树上扯着嗓子干嚎。眼瞅着日头爬到正头顶，天上突然砸下铜钱大的雨点子，打得芭蕉叶噼里啪啦响。三楼走廊瞬间挤满了人，有个穿海魂衫的男生把课本顶在头上，嗷一嗓子冲进雨幕，白球鞋踩得水花四溅。

"这破天爷！专挑饭点儿作妖！"陈西扒着栏杆往下瞅，他新买的千层底布鞋还透着浆糊味呢。杨时军蹲在地上系凉鞋带，塑料搭扣早就松了，脚后跟磨得通红："要不我蹚水回去取伞？"

"取啥取！"王科宝把军挎包往怀里一揣，露出两排白牙："就当冲凉了！"话音未落，文元义已经猫着腰窜出去老远，帆布书包在屁股后头甩出串水花。

四个小伙子在雨里撒欢儿跑得跟野驴似的。陈西干脆把布鞋脱了塞进书包，光脚板拍在水泥地上啪啪响。杨时军的凉鞋不跟脚，跑起来像踩着两条活泥鳅，裤腿溅得全是泥点子。文元义张嘴要喊革命口号，雨水哗啦灌进嗓子眼，呛得直咳嗽。

"哎哟我去！这赶上我老家刮台风了！"杨时军抹了把脸，他凉鞋带子早滑到脚脖子上挂着，活像套着俩脚镯。路过东二宿舍时，看门陈大爷从窗户探出半个身子："小兔崽子们悠着点！当心着凉！"

冲进楼道时四个人活像四只落汤鸡。陈西的白背心贴在身上透出肋巴骨，文元义的眼镜片糊得跟毛玻璃似的。杨时军蹲在台阶上掰扯凉鞋，塑料鞋底已经扭成麻花："这双还是我姐结婚时候买的......"

"赶紧换衣裳！"王科宝甩了甩寸头，水珠子溅了陈西一脸。他三下五除二扒掉湿透的工字背心，露出晒成小麦色的膀子。宿舍铁架床上搭着的蓝布裤衩还在滴水，混着汗酸味和皂角香。

王科宝套上干爽的白衬衫，抓起桌上印着红双喜的搪瓷缸子："食堂碰头啊！我还得接人去！"陈西忙不迭递过自己的黑布伞："多带把稳妥！"文元义噗嗤笑出声："你个榆木脑袋！俩人打一把伞才叫浪漫！"

雨帘子渐渐转成毛毛细雨。四号楼门口堵着好些看热闹的，谭嘉良正举着伞跟门里人说话。他今天特意换了件的确良白衬衫，领子浆得笔挺。文体部副部长蔡纪伟在旁边帮腔，手里攥着两把新伞，伞骨还缠着百货公司的价签。

"赵同学，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蔡纪伟往前凑了半步，皮鞋尖沾了泥水，"咱们学生会干部关心同学是分内的事。"他说话时总爱扬下巴，喉结上那颗黑痣跟着一耸一耸的。

单芳接过谭嘉良递来的伞，伞柄上还挂着价签。程小慧拽她袖子："要不咱俩先走？"季松香缩在赵嘉敏身后吐舌头，她瞧见蔡纪伟裤脚上溅的泥点子，忽然想起上周这人查寝时把她们晾的床单扔地上的事儿。

"真不用，我等雨停。"赵嘉敏往门里退了半步。她今天穿着月白衬衫配藏蓝背带裙，发梢别着朵栀子花，甜丝丝的香气混着雨腥味往人鼻子里钻。蔡纪伟刚要再劝，忽然听见身后哗啦哗啦蹚水声。

王科宝举着大黑伞冲过来，伞面上印的"工农兵"三个红字被雨水洗得发亮。他军绿色胶鞋踩在水洼里，溅起的水花正巧落在蔡纪伟擦得锃亮的皮鞋上。

"借过借过！"王科宝胳膊肘一拐，愣是从人缝里挤到门前。赵嘉敏眼睛倏地亮了，嘴角抿出个小梨涡。季松香在后头起哄："王同学你可算来了！"

蔡纪伟脸黑得像锅底，攥着伞柄的手直冒青筋。谭嘉良倒是笑眯眯的，伸手拽他胳膊："走吧蔡部长，人家有护花使者了。"单芳撑开新伞，伞骨"咔吧"弹开的动静吓得程小慧一哆嗦。

"接着！"王科宝反手把陈西的伞抛过去。季松香跳起来接住，伞面上印着褪色的牡丹花。隔壁宿舍胖妞凑过来挽她胳膊："带我一个呗！"俩姑娘挤在伞下活像朵双生蘑菇。

雨丝斜斜地飘着，王科宝把伞往赵嘉敏那边歪了歪。姑娘发梢的栀子花沾了水珠，颤巍巍地贴在他肩头。路过宣传栏时，赵嘉敏忽然"呀"了一声——她瞧见王科宝左胳膊肘蹭了块青，准是刚才挤过来时撞的。

"疼不疼？"她手指头虚虚点了点那块淤青。王科宝喉结动了动，混着雨声说了句："这算啥，上回帮老杨搬蜂窝煤......"话没说完踩到块松动的地砖，泥水溅了两人一裤脚。

食堂门口摆着个大箩筐，各色雨伞堆成小山。打饭窗口飘出炸带鱼的焦香，陈西举着饭盆朝他们挥手，军用水壶在长椅上磕得咚咚响。文元义正跟打菜阿姨套近乎："多给勺肉汤呗姐！"

赵嘉敏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玻璃罐，里头泡着红艳艳的山楂片："自家晒的，消食。"王科宝捏了片含在嘴里，酸得眯起眼。杨时军凑过来要抢，被陈西拿筷子敲了手背。

窗外雨又密起来，食堂顶棚漏了处地方，雨水滴滴答答落在搪瓷盆里。单芳那桌突然传来争执声——蔡纪伟不知何时凑了过去，正指着程小慧的帆布书包说查寝的事儿。季松香叉着腰挡在前面，活像只护崽的母鸡。

"走，消食去。"王科宝突然起身，伞尖还在滴水。赵嘉敏会意地抱起书包，俩人猫着腰从后门溜出去。檐角蹲着的三花猫冲他们喵呜一声，蹿进雨幕不见了踪影。

路过小树林时，王科宝忽然刹住脚。十几只蜗牛正排着队过石板路，亮晶晶的黏液画出一道银线。赵嘉敏蹲下身，拿树叶给它们搭了座小桥。雨点子砸在树叶上，啪嗒啪嗒像敲小鼓。

"给。"王科宝变戏法似的摸出块薄荷糖，糖纸已经潮了，"上回修收音机，五金店老板给的。"赵嘉敏含在嘴里，清凉劲儿直冲天灵盖。她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皮盒子："晒的红茶，拿去喝。"

远处传来上课预备铃，混着雨声听不真切。两人踩着水洼往教室跑，王科宝的伞始终倾向左边。赵嘉敏的白球鞋早湿透了，每跑一步都咕叽响，可她莫名觉得这场雨下得真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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