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是不是误会了（二）
路灯把水泥地照得白惨惨的，几只飞蛾绕着灯泡打转。杨时军挠着后脑勺，头发茬子沾着汗珠："我这张嘴啊，一紧张就卡壳，满肚子词儿全堵嗓子眼了。"他边说边跺脚，塑料拖鞋啪嗒啪嗒拍着地面。文元义蹲在台阶上，英语词典摊在膝盖上，手指头在"abandon"这个词上划拉出几道印子。
张松把搪瓷缸往窗台一搁，缸底的茶垢泛着黄："我跟他一个毛病，舌头打结。"他说话时嘴角沾着晚饭的油花，蓝布工装领子歪向一边。季松香捏着辫梢绕圈玩，忽然扑哧笑出声："刚才嘉敏姐说"convenient"的时候，我差点听成"康师傅"呢！"程小慧笑得直捂肚子，帆布书包带子滑下肩膀。
陈西突然蹦起来，胳膊肘撞得铁皮柜子哐当响："要说还是咱们班长牛！"他蹿到人群中间，运动鞋在地面蹭出吱扭声，"这英语角可是老王独创的！"说着朝王科宝挤眉弄眼，活像供销社门口耍猴的。王科宝正蹲着收拾电线，手一抖差点被烙铁烫着。
穿条纹衬衫的韩杰从人堆里探出头，眼镜片反着光："学弟，明儿几点开始？"他手里攥着本《新概念英语》，书角卷得像油条。王科宝瞄了眼手表，表盘在路灯下泛着绿光："八点半到十点。"话音刚落，看门大爷养的狸花猫窜过人群，惊得几个女生直往后退。
文元义拎起暖壶晃了晃，空壶发出闷响："回吧，再晚水房该抢不上热乎水了。"他裤腿上沾着粉笔灰，估计是蹭了教室黑板。程小慧蹦蹦跳跳挽住赵嘉敏胳膊，运动鞋上的蝴蝶结一颤一颤："嘉敏姐，我今晚就跟单芳说换宿舍！"季松香拍着胸脯打包票："你搬来，我把下铺腾给你！"
赵嘉敏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刘海，发梢沾着夜露："好好说，别吵架。"她声音轻得像柳絮，白色连衣裙被路灯镀了层金边。王科宝抱着收音机走在前面，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回头正撞见赵嘉敏冲他挥手，月光在她睫毛上撒了把碎银。
几个男生眨眼间窜出老远。杨时军突然扯着嗓子吼了句"Long live Chairman Mao！"，惊飞了梧桐树上的夜枭。陈西笑得直打嗝，差点被石子绊个跟头。文元义摸出钥匙串晃悠，铁片撞击声在空荡的楼道里格外清脆。
东八宿舍楼飘着樟脑丸味儿，程小慧蹦上三楼时，塑料凉鞋啪嗒啪嗒响。单芳正弯腰整理网兜，香蕉的甜香混着香皂味扑面而来。"小慧来啦？"她转身时辫梢扫过程小慧鼻尖，"尝尝这香蕉，谭会长特意送来的。"说着掰下一根，果皮撕开的滋啦声在寂静的屋里格外刺耳。
程小慧咬着香蕉含糊道："芳姐，我想搬来跟你住。"单芳手里的网兜突然落地，香蕉骨碌碌滚到床底："谁撺掇的？"她指甲掐进掌心，声音尖得像铁丝刮玻璃。程小慧吓得后退半步，后背撞到铁架床，震得搪瓷缸叮当响。
走廊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赵嘉敏和季松香在水房搓衣服。肥皂泡顺着水流打转，季松香忽然压低嗓门："单芳那网兜我见过，上周三谭嘉良拎着同样的。"她拧干床单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布鞋。赵嘉敏没接话，盯着瓷砖缝里的青苔发呆。
楼下突然爆发出哄笑。杨时军正跟陈西比划泰拳动作，文元义举着英语书当裁判。王科宝擦着湿头发出来，发梢滴水在水泥地上洇出个深色圆点。郑永强叼着烟晃过走廊，火星子忽明忽暗，在王科宝鞋边烫出个小黑点。
"装什么大尾巴狼。"周海富趿拉着人字拖凑过来，塑料鞋底拍出啪嗒声。他身上的汗酸味混着万金油味儿，"你小子跟乔老二勾搭上了吧？"说话时眼珠子往斜对面的宿舍瞟，那边门缝里漏出半截收音机天线。
王科宝攥紧毛巾，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周师兄说笑了。"他余光瞥见郑永强在拐角处转身，帆布鞋底在地面蹭出刺耳声响。周海富突然压低嗓门："东门修车摊那捆纸箱......"话没说完就被宿管阿姨的哨声打断，尖锐的哨音惊飞了窗外觅食的麻雀。
程小慧抱着铺盖卷挪窝时，铁床架吱呀乱响。单芳往枕头下塞了本《红与黑》，书角支棱着像只折翼的蝴蝶。"谭会长说下周学生会招新。"她对着小圆镜涂雪花膏，镜面裂了道缝，"你要是报名，我帮你说句话。"程小慧叠衣服的手顿了顿，的确良衬衫上的樟脑味呛得她直眨眼。
水房的热气糊了半面墙，王科宝擦着脖子上的汗，忽然听见楼上传来《喀秋莎》的口哨声。赵嘉敏端着脸盆往下走，塑料拖鞋在台阶上打出轻快的节奏。月光从气窗漏进来，在她发梢织了张银网。
"明天还练泰拳吗？"她擦肩而过时轻声问。王科宝手里的香皂滑进水池，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陈西突然从门后探出头怪叫："班长你耳朵咋红了？"文元义举着牙刷笑出满嘴白沫，杨时军蹲在墙角背单词，把"romance"念成了"肉馒头"。
郑永强把烟头摁在窗台，水泥面上多了个焦黑疤。他盯着楼下晃悠的人影，忽然抓起搪瓷缸往地上一摔。刺耳的咣当声惊醒了打盹的看门大爷，手电筒光柱在墙面乱晃："哪个兔崽子闹腾呢！"
周海富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半导体收音机里正播《智取威虎山》。他抠着脚丫子哼唱，忽然摸到枕套里硬邦邦的东西——是张皱巴巴的进货单，上面潦草地记着几个数字。对床的舍友翻了个身，磨牙声像生锈的锯子拉木头。
程小慧铺床时抖落出几颗水果糖，玻璃纸在月光下泛着彩光。单芳突然递过来半块桃酥："谭会长给的。"油纸包上的字迹被蹭花了，依稀能看出"东山食品厂"的印章。楼下传来熄灯哨，程小慧摸黑钻进被窝，听见上铺传来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王科宝躺在床上烙饼，月光把蚊帐照得像张渔网。陈西的鼾声此起彼伏，杨时军说梦话还在背单词。他摸出枕头下的《射雕英雄传》，手电筒光照在黄蓉出场那段，看着看着眼前就浮现出白色连衣裙的轮廓。
后半夜起了风，晾在走廊的床单扑簌簌响。赵嘉敏被单芳的翻身声惊醒，看见下铺亮着微弱的光——程小慧蒙着被子看《神雕侠侣》，书页的沙沙声像春蚕啃桑叶。窗外的梧桐叶拍打着玻璃，月光在墙面上游走，绘出变幻莫测的影画。
天蒙蒙亮时，周海富蹑手蹑脚溜出宿舍。他的解放鞋底沾着露水，在石板路上踩出湿漉漉的脚印。东门修车摊的麻布篷子还蒙着层薄霜，乔老二正蹲着补胎，手上的油污在晨光里发亮。两人比划着说了几句，忽然同时转头望向食堂方向——炊事员正卸白菜筐，梆子声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
英语角的招牌是块三合板，歪歪扭扭写着"English Corner"。韩杰来得最早，捧着《走遍美国》来回踱步。季松香拎着暖壶给搪瓷缸续水，茶叶梗在开水里跳踢踏舞。程小慧突然尖叫着蹦开——有只蟋蟀跳上了她的英语笔记。
王科宝调试收音机时，天线突然冒出火花。陈西蹿出三米远："班长你要把咱们都送走啊！"文元义举着万用表凑过来，表盘指针疯狂摇摆。赵嘉敏笑着递上螺丝刀，指尖沾着素描用的碳粉。
单芳靠在梧桐树上嗑瓜子，忽然看见谭嘉良晃过林荫道。她慌忙摸出小镜子，镜面映出个仓促的笑脸。蔡纪伟跟在后头吹口哨，把烟头弹进排水沟，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宣传栏上的"五讲四美"标语。
郑永强把篮球砸向铁丝网，咣当声惊飞了觅食的麻雀。周海富晃悠过来递烟，他抬手打飞烟盒。红色烟盒滚到王科宝脚边，被程小慧捡起来时，锡纸在阳光下亮得刺眼。
水房的蒸汽糊了半面镜子，季松香正在给程小慧编辫子。单芳突然摔了脸盆："某些人就会装清高！"搪瓷盆在水泥地上打转，惊得隔壁女生湿了裤脚。赵嘉敏默默拧干毛巾，水珠顺着指缝滴落，在地面汇成蜿蜒的小溪。
傍晚的东湖边，王科宝比划着泰拳肘击。赵嘉敏的帆布鞋在沙地上划出弧线，惊飞了草丛里的蚱蜢。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交叠在"禁止游泳"的告示牌上。对岸传来手风琴声，《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飘过湖面，惊起圈圈涟漪。
程小慧抱着《神雕侠侣》往宿舍跑，辫梢的蝴蝶结松了半边。在楼梯拐角撞见谭嘉良，书掉在地上摊开小龙女那页。蔡纪伟吹着口哨拾起来，油渍在书角按出个梅花印。单芳从门缝里看见这一幕，指甲在门框上抠出个月牙痕。
周海富蹲在修车摊边啃烤红薯，忽然瞥见乔老二往麻袋里塞东西。他蹭地起身，红薯皮粘在裤子上像块膏药。看门大爷的手电筒光扫过来，他慌忙蹲下，鞋底碾碎了半只蜗牛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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