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展会

王科宝这次没当副会长可不是一时脑子发热，他前前后后琢磨了好久。要说他参加竞选本来就是想给谭嘉良添堵，压根没指望自己能选上。工学院这地方男生成堆，谭嘉良虽然有点本事，可那副花花公子的做派早就惹人烦了。特别是最近总有人传他在外头乱搞男女关系，活脱脱把学生会办公室当成了自家后宫。

要说这帮男生投票的时候，八成是冲着给谭嘉良找不痛快去的。王科宝心里明镜似的，自己不过是个刚入学的菜鸟，真要坐稳副会长位置，那些在学生会混了两三年的部长们能服气才怪。江丰学长虽然待他不错，可要是自己踩着人家往上爬，吃相也太难看了。

看守所里蹲那几天，王科宝算是想明白了不少事。有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就像现在，他主动让出位置反倒落个清净。至于谭嘉良那个混球，早晚有摔跟头的时候——这不，听说保卫科那边已经闹翻天了。

谭嘉良被叫去问话时那叫一个嘴硬，死活不承认蔡纪伟交代的那些破事。要说这人真是个人精，跟蔡纪伟打交道从来不留把柄，录音照片这些证据里压根找不着他的影子。最后只能把事儿都扣在蔡纪伟头上，说是普通同学矛盾。不过保卫科的柯主任可不是吃素的，王科宝前脚刚把辛晓燕师姐的遗书交上去，后脚办公室就炸了锅。

那天下午太阳毒得很，王科宝从保卫科出来时正撞见个工作人员火急火燎往里冲。他故意放慢脚步，竖起耳朵听见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主任，谭嘉良让人捅了！就刚才在实验楼后头......"柯主任的椅子"吱呀"一声响："伤得重不重？"

"就胳膊划了道口子，校医正在止血呢。"那人喘得厉害，"动手的是个姓郑的男生，这会儿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

王科宝听着走廊里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转身走进树荫底下。榕树的气根垂下来像帘子，阳光从叶缝里漏下来，在他白衬衫上洒下斑斑点点的光。要说郑永强那怂包敢动手捅人，搁以前打死他都不信。可想想谭嘉良这些年作的那些孽，又觉得这报应来得不冤。

第二天一大早，校园里就贴出了徐老师的任命公告。这位戴着厚瓶底眼镜的中年教师走马上任无线电系主任，最开心的要数实验室那帮人——之前因为系里没领导，好多项目卡在审批环节，现在终于能甩开膀子干了。

王科宝这几天过得格外安分，连食堂打饭都挑人少的窗口。倒是张松那家伙神神秘秘凑过来："听说了吗？郑永强家里来人了，在校长室又哭又闹的......"

"少打听这些。"王科宝往嘴里塞了口馒头，"倒是广交会的事儿准备咋样了？"

说到这个张松就来劲，手舞足蹈比划起来："学校给配了辆军用吉普！听说坐垫都是真皮的......"

转眼到了十五号，天还没亮透，三辆草绿色吉普车就突突突开到了宿舍楼下。王科宝被冻得直打哆嗦，捧着搪瓷缸蹲在车边喝粥。赵嘉敏裹着米色针织衫从晨雾里钻出来，鼻头冻得通红："这鬼天气，明明都入秋了......"

车子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了半个钟头，等看到交易会那座苏式建筑的红砖墙时，东边才泛起鱼肚白。王科宝刚下车就被眼前的阵仗惊着了——马路牙子上蹲着乌泱泱一群人，有扛扁担的，推板车的，还有个戴草帽的老汉牵着头山羊。

"这都是等活的。"穿中山装的郭主任背着手走过来，胸前的金边眼镜链晃得人眼花，"礼拜天你们要是想来赚外快，记得穿体面点。老外给钱痛快，可也挑人。"

进了展馆更是开了眼界。水晶吊灯把大厅照得跟白天似的，红毯从门口一直铺到洽谈区。赵嘉敏盯着墙上那幅万里长城绒绣屏风直咂舌："这得绣多少年啊......"

"别愣着了，赶紧换衣服。"张松抱着摞工作服从更衣室钻出来，"我刚看见几个金发碧眼的往这边来了。"

三人手忙脚乱套上深蓝涤纶西装，王科宝的裤脚还长出一截。正蹲着卷裤边呢，就听见身后传来蹩脚的中文："亲爱的小同志，能带我们去看看电子管吗？"

扭头看见俩穿格子西装的老外，领带打得跟圣诞礼物包装似的。高个那个叫伯格，矮胖的叫雷伊，都是美国来的采购商。王科宝领着他们往半导体展区走，路上伯格操着纽约腔抱怨："去年我们来的时候，那些翻译就知道照本宣科......"

展台上摆着最新款的牡丹牌收音机，红木外壳油光发亮。雷伊掏出镀金放大镜，恨不得把每个焊点都看个遍。"这个三极管参数......"他突然蹦出串专业术语，把厂家代表唬得一愣一愣的。王科宝赶紧接话："您说的是发射极电流吧？这款用的是苏联进口的......"

转到电视机展区时，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二十寸彩电正在放《庐山恋》，张瑜的脸在屏幕里笑成一朵花。伯格掏出计算器啪啪按着："五十台，先运到旧金山试销。"厂家代表手抖得合同都拿不稳，钢笔水在纸上洇开好大一团。

最绝的是谈集成电路时，雷伊从鳄鱼皮钱包里摸出张泛黄的报纸——上头登着仙童半导体的最新研发成果。王科宝瞄了眼日期，心里咯噔一下：这分明是三年后才公开的技术啊！

"你们......"他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改口道："要论光刻工艺，还得看东海岸的实验室吧？"雷伊的蓝眼睛突然亮得像通了电："年轻人有见识！我们在帕罗奥图新建的研发中心......"

中午在休息区啃面包时，赵嘉敏神秘兮兮凑过来："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锦绣在工艺品展台跟人吵架呢！"果然，远远就听见罗锦绣的大嗓门："这是双面绣！双面的懂不懂！"

挤过去一看，她正跟个白人老头较劲。老头举着把团扇，镶银扇骨上沾着指纹印："我要的是唐代样式！这凤凰尾巴少绣了三根羽毛！"王科宝赶紧打圆场，指着扇面解说："您看这金线盘花的手法，整个苏州城就三位绣娘会......"

等签完合同已是日头西斜。郭主任背着手溜达过来，瞅见王科宝裤腿上沾的茶渍直皱眉："年轻人要注意形象。"转头又压低声音："下礼拜波士顿美术馆的人要来，你给我机灵点......"

回程路上吉普车抛了锚，三人蹲在路边啃芝麻饼。夕阳把柏油马路烤得暖烘烘的，远处农田里飘来稻花香。张松忽然冒出一句："你们说，等咱们毕业那会儿，能不能用上巴掌大的收音机？"

"巴掌大算啥。"王科宝望着天边火烧云，"以后连电视机都能揣兜里。"赵嘉敏笑他吹牛，辫梢扫过他的肩膀。谁也没注意，路旁电线杆上的麻雀正歪头看着这群年轻人，黑豆似的眼睛里映着八十年代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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