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没有汉化
王科宝转过身的时候，正巧看见罗锦绣眯着眼睛凑近自己。她鼻梁上的圆框眼镜蒙着层白雾，像是刚从冰窖里钻出来。八月的阳光穿过展馆穹顶的钢架结构，在她发梢镀了圈金边，细碎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进衬衫领口。
"我还当你要装作不认识我呢！"王科宝用袖子蹭了蹭额头的汗，军绿布料的袖口立刻洇开深色水痕。不远处推着铁皮车的工人吆喝着经过，车轱辘碾过水泥地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罗锦绣慌忙摘下眼镜在衣角蹭了蹭，露出那双总爱瞪人的圆眼睛："你当我想近视啊？刚才看谁都像打了马赛克。"她说话时马尾辫跟着晃悠，发梢扫过王科宝手背，痒痒的像柳枝拂过水面。
两人站在电子产品展区的过道上，空气里飘着新塑料的刺鼻味。王科宝瞄见她胸牌上歪歪扭扭的别针，想起昨天这姑娘别胸牌时扎到手指的糗事，嘴角不自觉翘起来："赵嘉敏在机械区那边转悠呢，刚才还念叨你怎么还没来。"
"真的？"罗锦绣眼睛亮起来，帆布鞋在地上蹭出个半圆，"那这儿......"她扭头看了眼身后堆满电路板的展台，那些绿莹莹的板子上焊点密得像满天星斗。
"交给我吧。"王科宝拍胸脯的力道大得把自己呛着了。罗锦绣噗嗤笑出声，露出两颗虎牙："够仗义！等会儿跟阿敏说你英勇事迹。"她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军绿挎包里掏出个铝饭盒，"我妈烙的葱油饼，给你留的。"
饭盒盖掀开的瞬间，混着猪油香的葱味儿直往鼻子里钻。王科宝刚要道谢，就见这姑娘已经小跑着穿过人群，米色衬衫下摆在热风里翻飞，活像只扑棱翅膀的菜粉蝶。
二十分钟后，王科宝坐在洽谈区的折叠椅上，对面梳着大背头的外商正用钢笔敲打合同。铁皮电扇在头顶咯吱转着，吹得合同纸哗啦响。陈丽悄悄冲他竖大拇指，腕上的上海牌手表反光照在墙面的广交会宣传画上。
"首批100把折扇，纯手工苏绣。"外商操着生硬的中文，金丝眼镜滑到鼻尖，"王先生，你们中国人管这个叫...投石问路？"他说到成语时故意拖长音调，手指在檀木扇骨上摩挲，指甲修剪得能当裁纸刀用。
王科宝瞄见陈丽在桌下比划的"二"字，会意接话："第二批可以加到200把，不过绣娘得从苏州请。"他说着翻开样品图册，指间还沾着刚才试吃葱油饼的油渍。外商凑近细看时，他闻见对方身上古龙水混着雪茄的味道，像老上海滩的十里洋场。
签完合同已近正午，王科宝送客到展馆西门。大理石地面被太阳晒得发烫，隔着塑料凉鞋都能觉出灼热。转身时陈丽追上来，递名片的动作像在发扑克牌："小王同志，你谈生意比我们科里那几个书呆子强多了。"
"陈姐抬举了。"王科宝双手接过带着香水味的卡片，瞥见"副科长"头衔下印着友谊商店的烫金logo。想起上回去友谊商店看见的进口巧克力标价，他喉结不自主动了动——那价钱够买三十斤富强粉。
回到志愿者休息区时，赵嘉敏正用钢笔在值班表上勾画。听见脚步声抬头，马尾辫扫过摊开的《电子元件手册》，书页间还夹着片当书签用的桂花叶。"谈成了？"她眼睛弯成月牙，鼻尖沁着细密汗珠。王科宝刚要答话，就见罗锦绣举着两瓶汽水从人堆里挤出来，眼镜片上全是雾气。
"请你们喝橘子汽水！"罗锦绣豪气地把玻璃瓶往铁皮桌上一墩。瓶身的冷凝水在桌面洇开圆圈，很快被电扇吹成不规则的水痕。王科宝摸出裤兜里的可乐罐："刚有个展商给的，听说友谊商店卖三块外汇券呢。"
"我尝尝！"罗锦绣夺过罐子就要开。赵嘉敏伸手要拦："别晃......"话音未落，"嗤"的喷涌声伴着女生的尖叫炸开。褐色的液体像小喷泉似的窜起半尺高，在阳光里划出抛物线。
王科宝几乎是本能地转身护住赵嘉敏。少女洗发膏的茉莉香混着可乐的焦糖味扑面而来，他感觉到对方单薄的后背紧贴自己胸膛，蝴蝶骨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罗锦绣的惨叫适时响起："我的眼镜！"
等三人手忙脚乱收拾完，休息区地面已经像打翻的调色盘。赵嘉敏的白球鞋没能幸免，鞋面上星星点点的褐渍像抽象派油画。罗锦绣最惨，刘海湿哒哒黏在额前，衬衫前襟晕开大片深色，乍看像尿裤子的小孩。
"我去换衣服！"罗锦绣扯着衣摆落荒而逃，帆布鞋在水渍上打滑，差点撞翻回收处的铝饭盒堆。赵嘉敏掏出手帕帮她擦眼镜，浅蓝格子棉帕很快染成咖色。王科宝拎着拖把回来时，正撞见赵嘉敏抿嘴忍笑的模样——她左边脸颊还沾着可乐泡沫。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展馆，给满地狼藉镀上金边。王科宝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水龙头滴滴答答漏着水。白衬衫下摆湿漉漉贴在腰间，深蓝涤纶裤洇出尴尬的阴影。他捧水抹了把脸，抬头时看见镜中少年泛红的耳尖——方才搂住赵嘉敏时，她发丝扫过的地方还在发烫。
等回到休息区，罗锦绣已经换了身碎花衬衫回来，头发用红头绳扎成麻花辫。"给！"她甩过来件叠得方正的男式衬衫，"我弟的，没穿过。"王科宝展开一看，领口浆得笔挺，下摆却短了半掌，针脚歪歪扭扭绣着"潘"字拼音。
赵嘉敏噗嗤笑出声："你弟要是知道......"话没说完就被广播声打断，粤语女声提醒闭展时间。罗锦绣推了推重归清晰的眼镜："走啦走啦，请你俩吃牛杂面赔罪。"她帆布鞋踩过未干的水渍，印下串梅花似的脚印。
三人穿过渐渐冷清的展馆，夕阳把玻璃幕墙染成琥珀色。路过电子产品展区时，王科宝瞥见森谷壮介在跟工作人员比划什么，那人手里攥着的电路板在余晖中泛着绿光。赵嘉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个樱花国商人还在啊？"
"说是对汉字显示系统感兴趣。"王科宝想起上午的谈话。森谷提到"字库芯片"时眼睛发亮的样子，像极了宿舍里那帮看见女同学的工科男生。罗锦绣突然插话："你们说，要是能在扇面上绣电路图......"
街边大排档的油烟味打断了她的奇思妙想。老板娘抡着铁勺在锅里翻飞，牛杂汤的浓香混着辣椒的呛味往人鼻孔里钻。张松不知从哪冒出来，军装前襟沾着酱油渍："加双筷子！"他帆布包带子断了一根，用细铁丝胡乱缠着。
五个人挤在油腻的折叠桌旁，玻璃瓶汽水碰得叮当响。王科宝说起外贸合同的事，常四妹听得直拍大腿："好家伙！二百把苏绣扇子，够娶俩媳妇了！"杨时军踹他凳子："俗不俗！"盛牛杂的搪瓷盆晃出油汤，在斑驳的塑料桌布上洇开地图。
暮色渐浓时，赵嘉敏摸出块手帕包着的绿豆糕。油纸揭开时，糕点碎屑扑簌簌落在《电子元件手册》上。王科宝就着路灯翻书，忽然指着一处电路图："要是把这里改成并联......"赵嘉敏凑近细看，发梢扫过书页，混着桂花香和牛杂味的晚风拂过年轻人们汗津津的额头。
回校的末班车上，王科宝靠着车窗打盹。裤兜里的名片硌着大腿，爱群大厦的烫金字透过布料传来细微触感。恍惚间听见罗锦绣跟售票员拌嘴，赵嘉敏轻声哼着《乡恋》的调子。车身颠簸时，他的脑袋撞上玻璃，惊醒时看见珠江水面碎银般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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