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可以优惠多少（二）

赵嘉敏手指绕着辫梢转了两圈，歪头问道："晓园春色？"说话时辫梢扫过搪瓷杯沿，在积着茶垢的白底蓝花杯口蹭出细细的痕。八月的阳光从车间铁皮顶的缝隙漏下来，在她鼻尖凝成个晃动的光斑。

王科宝正蹲在地上整理工具箱，扳手碰着铁皮柜"咣当"一声响："师傅说礼拜天他们准在，钥匙我带着呢。"他从裤兜掏出串铜钥匙晃了晃，钥匙圈上挂着个褪色的毛线球，那是上回小白猫挠坏的。工具箱最底层压着包油纸裹的沉香，淡淡的檀香味混着机油味飘出来。

"要还像今早那么清闲，咱们吃完午饭就溜？"赵嘉敏把搪瓷杯往窗台一搁，杯底在积灰的玻璃上印出个圆印子。窗外晾着工人们的蓝布工装，衣角还在往下滴水，水泥地被洇出深灰色的斑点。

王科宝把梅花扳手插回工具带，金属扣碰着皮带扣叮当响："得跟郭主任打声招呼，半天工钱要扣一块二呢。"他说着摸了摸军绿挎包，里头装着昨晚写好的假条。车间角落的老式挂钟突然"当当"敲起来，震得铁皮墙嗡嗡响。

转眼到了礼拜天，常四妹踩着塑料凉鞋"啪嗒啪嗒"跑进会场。她手里攥着刚买的冰棍，糖水顺着木棍往下淌，在水泥地上洇出个黄褐色的圆点。陈西和杨时军蹲在展台后面理宣传册，油墨未干的纸页粘在汗津津的手心上。

王科宝刚把双肩包甩上肩膀，就被徐老师逮个正着。老头今天穿了件崭新的的确良衬衫，领口别着校徽，在阳光下反着金光："科宝！过来搭把手！"他鼻尖上还沾着打印机的碳粉，看样子是从学校直接赶过来的。

展台角落的鲁迪正在啃三明治，黄芥末酱沾在花白胡子上。看见王科宝过来，他蓝色眼珠子一亮："王！我正想找你呢！"说着从公文包掏出个铝饭盒，里头整整齐齐码着电路图，俄文标注旁还画着歪歪扭扭的中文注释。

徐老师凑近展柜时突然抽了抽鼻子："什么味儿这么香？"他狐疑地打量王科宝的背包。油纸包漏出点沉香末，落在深灰色地毯上像撒了层金粉。王科宝赶紧拉紧背包带："给长辈带的土特产，武夷山的。"

鲁迪已经麻利地接好电脑电源，黑色镁合金外壳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他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指甲修剪得比女同志还整齐："看这个检索速度！"屏幕上的绿色光标"唰唰"往下蹿，映得徐老师的眼镜片闪着绿光。

孙梓羽从展板后面探出头时，手里还攥着把螺丝刀。他工作服口袋鼓鼓囊囊的，露出半截万用表探头："徐老师您来得正好！"螺丝刀尖指着电脑主板，"这存储模块的设计思路......"

徐老师突然弯腰凑近屏幕，后脑勺翘起的一撮白发跟着晃了晃。他生涩地敲着键盘，食指在回车键上重重一按，震得展台玻璃"嗡嗡"响。王科宝瞥见老师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知道这是较上劲了。

"八...八千多美金？"徐老师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喉结上下滚动。展会中央空调的冷风突然加大，把他衬衫吹得紧贴在背上，显出根根分明的脊梁骨。鲁迪掏出手帕擦汗，古龙水味混着机箱散发的热浪，熏得人脑仁疼。

孙梓羽突然用英文插话，带着浓浓的山东口音："徐老师是我们重要合作伙伴......"他袖口沾着焊锡膏，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在展台玻璃上画圈。玻璃下压着的产品说明书被他蹭出条油乎乎的痕。

王科宝看着鲁迪的蓝眼珠转了两圈，突然想起老家集市上讨价还价的布贩子。果然听见对方说："七千六，不能再低了。"语气活像菜市场割肉的大叔。徐老师盯着电脑的眼神，跟当年他爹买拖拉机时一模一样。

展台后面的饮水机突然"咕咚"响了一声，吓了众人一跳。赵嘉敏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过来，手里端着两杯橙汁，冰块碰着塑料杯"叮当"响。她今天换了条水红色连衣裙，裙摆扫过王科宝的工装裤，留下淡淡的香皂味。

"学校科研经费批下来得要多久？"鲁迪掏出台式计算器啪啪按着，液晶屏显出个倒着的"7850"。徐老师摸着下巴上新冒的胡茬："最快也得十天......"话没说完就被广播里的英文通知打断，回声在展馆穹顶下嗡嗡作响。

王科宝突然注意到电脑散热口飘出的热浪，把展台上方的空气都蒸得扭曲了。他想起上个月帮师傅修的老式收音机，电子管烫得能煎鸡蛋。鲁迪掏出手帕擦汗时，露出西装内袋里露出的登机牌一角，10月15号的航班信息清晰可见。

赵嘉敏悄悄扯了扯王科宝的衣角，腕上的银镯子凉飕飕的。两人溜出展区时，正撞见常四妹在偷吃展商提供的曲奇饼干，碎渣掉在深蓝色地毯上，像撒了把星星。

去晓园春色的公交车上，王科宝的背包随着颠簸不断撞着椅背。沉香末从油纸缝漏出来，在阳光里金粉似的飘散。前排大爷猛吸鼻子："小伙子搞香料生意的？"赵嘉敏憋笑憋得肩膀直抖，辫梢扫过王科宝泛红的耳尖。

推开黑漆木门时，铜门环"咣当"砸在墙上，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满院梧桐叶积了足有半尺厚，踩上去"咯吱咯吱"响。赵嘉敏的白球鞋瞬间沾满枯叶碎，像踩了满脚的金箔。

"我舅就爱搞这些酸秀才的调调。"她弯腰捡起片完整的银杏叶，叶脉在阳光下透出细密的金线。王科宝从包里摸出个铁皮盒，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小鱼干，咸腥味混着沉香，熏得人直想打喷嚏。

小白猫是从墙头瓦片后面钻出来的，左耳缺了个月牙形的口子。它琥珀色的眼珠子盯着王科宝手里的鱼干，胡子一抖一抖的。赵嘉敏学着猫叫"喵"了一声，惊得石榴树上的知了突然噤声。

三花猫挺着圆滚滚的肚子从狗尾巴草丛里钻出来时，王科宝手里的鱼干差点掉地上："这才半个月！"小白猫已经叼着鱼干窜上墙头，尾巴得意地竖成天线。老潘的破草帽突然从月亮门后冒出来，帽檐上还粘着蛛网。

"就知道是你们俩！"老头趿拉着塑料拖鞋，裤脚沾着泥点子。他手里攥着把修枝剪，刀刃上还挂着半截爬山虎藤。小白猫见了他，"哧溜"钻到石榴树后头，只剩条白尾巴在外头晃悠。

赵嘉敏从帆布包里掏出包话梅糖："舅，锦绣姐让我捎的。"糖纸在阳光下泛着七彩光，映得老潘脸上的皱纹都生动起来。他剥了颗塞嘴里，突然被酸得眯起眼，剩下半颗顺手喂了凑过来的三花猫。

夕阳把青砖墙染成蜜色时，王科宝正蹲在井台边涮抹布。凉井水溅在滚烫的脸颊上，激得他打了个哆嗦。赵嘉敏在廊檐下晾手帕，白底小黄菊的帕子被风掀起一角，扑簌簌拍打着晾衣绳。

回程的末班车上，王科宝靠着车窗打盹。背包里的沉香末不知什么时候漏出来，在他深蓝色工装裤上洒出星星点点的金斑。赵嘉敏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辫梢扫过王科宝的手背，痒酥酥的像小猫挠心。

车过珠江大桥时，晚风裹着咸腥的水汽涌进车窗。远处货轮的汽笛声惊醒了王科宝，他看见赵嘉敏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随着车身颠簸轻轻颤动。背包里的假条已经被汗浸得发软，钢笔字迹晕开成蓝色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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