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科宝哥
许琅到底还是心软了,朝站在楼下的王科宝招招手:"你也上来吃点热的。"王科宝三步并两步蹿上二楼,看见八仙桌上摆着碗冒着热气的糖水,碗沿还凝着水珠。
赵嘉敏正靠在雕花木窗边,手里捧着蓝边瓷碗。她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发梢沾着窗外飘进来的桂花,细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王科宝端起碗时,手指碰到碗底被烫得缩了一下,陶瓷勺子"叮"地磕在碗沿上。
糖水是熬得稠稠的香芋红豆沙,暗紫色的芋头块沉在绛红色的汤里。王科宝舀起一勺吹了吹,绵软的芋头入口即化,红豆沙裹着陈皮的清香在舌尖漫开。他偷眼瞧见赵嘉敏碗底还剩两片百合,正用勺子尖戳着玩。
"许叔的手艺比国营饭店强多了。"王科宝含着一口糖水含混地说,热乎的甜汤顺着喉咙滑下去,冻得发僵的手指头总算暖和过来。老樟木桌腿上趴着只三花猫,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青砖地面。
楼下传来老潘逗猫的呼哨声,许琅擦着汗从后院进来,蓝布褂子前襟沾着柴火灰:"歇半个钟头,去后院把上回教你的五禽戏打一遍。"他说话时喉结上的刀疤跟着上下滚动,那是当年走镖时留下的记号。
碗底最后一点糖水被刮得干干净净,王科宝把几个空碗叠起来往竹篮里装。赵嘉敏伸手要帮忙,被他侧身躲开:"别沾手,我去洗就成。"竹篮提手勒得虎口发红,下楼时木楼梯吱呀作响,惊得趴在楼梯转角打盹的狸花猫"喵呜"窜进厨房。
后厨的泥灶上还煨着半锅糖水,蜂窝煤炉子泛着暗红的光。王科宝拧开铸铁水龙头,冰凉的自来水冲在瓷碗上溅起水花。赵嘉敏斜倚着门框,看他把蓝边碗浸在搪瓷盆里,肥皂泡顺着小臂往下滑。
"你们家就你一个男娃,你妈舍得让你干活?"赵嘉敏揪着衬衫袖口的线头,那是上周搬展板时刮破的。灶台边的竹篾筐里堆着晒干的橘皮,混着柴火味在空气里浮沉。
王科宝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水珠子落在灶台边的咸菜坛上:"我两个妹妹比小子还皮,去年暑假带着她们上山摘杨梅..."他说着突然笑出声,"老二把裤腿扎成口袋,结果让马蜂追着满山跑。"
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赵嘉敏听着听着眼眶发热。她想起小时候跟着舅舅去江边摸螺蛳,舅母总会在石桥上喊他们回家吃饭。那些泛着鱼腥味的黄昏,如今都成了不敢触碰的念想。
"等三花生了崽,咱们抱只回来养。"王科宝把洗好的碗倒扣在竹簸箕上,水珠顺着碗沿往下滴,"陈西在床底下钉了个木箱,铺着杨时军的旧棉袄。"
赵嘉敏噗嗤笑出声:"杨时军舍得?上回他棉袄扣子掉了都要念叨三天。"她伸手去接王科宝递来的抹布,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茧子——那是常年握螺丝刀磨出来的。
前院突然传来老潘的吆喝:"阿敏!来搭把手!"两人小跑着穿过天井,看见老潘正踮脚够晾衣绳上的被单。秋风卷着晾晒的草药香扑过来,晒得发脆的罗汉果"噼啪"裂开一道缝。
后院青砖地上洒着薄灰,许琅背着手站在廊下。王科宝脱下劳动布外套往石凳上一甩,深吸口气摆开架势。起手式还没做完,忽然听见墙头传来"喵呜"一声,三花猫蹲在瓦片上舔爪子,琥珀色的眼睛眯成缝。
"沉肩坠肘!"许琅的烟袋锅敲在廊柱上,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王科宝赶紧收敛心神,模仿虎扑的动作刚做到一半,后脖颈突然落下一滴凉雨。
赵嘉敏抬头望天,乌云像浸了墨的棉絮压过来。老金抱着胳膊从西厢房踱出来,呢子外套被风吹得鼓成帆:"赶紧回吧,这雨要下大了。"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尘土。
许琅从杂物间翻出把桐油伞,伞骨是用老毛竹劈的,黄褐色的油布上补着块蓝布补丁。王科宝接过来掂了掂,伞柄磨得油光发亮,不知经了几代人的手。赵嘉敏往他身边靠了靠,发丝扫过他下巴,带着淡淡的肥皂香。
雨幕把巷子笼成灰蒙蒙的纱帐,石板路上的积水映出两人挨在一起的倒影。王科宝把伞往右斜了斜,左肩很快洇湿一片。赵嘉敏伸手要扶正伞柄,指尖碰到他冻得发红的耳朵:"你胳膊..."
"没事,我火气旺。"王科宝咧嘴笑,露出颗虎牙。巷口卖麦芽糖的老头正在收摊,铁皮罐子碰在青砖墙上叮叮咣咣响。转过街角时风突然大了,油布伞像鼓满的帆,王科宝不得不双手攥紧伞柄,手背暴起青筋。
公交站牌在雨里模糊成团墨迹,等车的老太太把菜篮子顶在头上。赵嘉敏的布鞋浸透了水,脚趾冻得发麻。她往王科宝身边又挨近些,听见他胸腔里咚咚的心跳声,混着雨点砸在伞面的噼啪响。
"阿嚏!"王科宝突然打了个喷嚏,伞柄一歪,冰凉的雨水灌进后颈。赵嘉敏掏出手帕要给他擦,却被风吹得糊在脸上。两人手忙脚乱地去抓,伞骨"咔"地折了一根,油布顿时塌下半边。
"完了完了,许叔要心疼死了。"王科宝苦着脸把伞骨掰直,手指沾了铁锈味的桐油。赵嘉敏笑得直不起腰,辫子上的红头绳不知何时松了,乌黑的发丝沾着雨珠贴在腮边。
公交车碾着水花冲进站台,溅起的水墙扑了路人一身。王科宝护着赵嘉敏挤上车,湿透的裤腿黏在小腿上。售票员大姐扯着嗓子喊"往里走",铝制票夹撞在铁栏杆上哐啷响。
最后一排座位底下汪着水,王科宝把伞支在过道上。赵嘉敏从人造革挎包里摸出块水果糖,玻璃纸在昏暗的车厢里泛着微光。王科宝含在嘴里咂摸出橘子味,听见她小声说:"下周日我生日..."
话被急刹车截断,赵嘉敏整个人栽进他怀里。王科宝手忙脚乱地去扶,掌心擦过她冰凉的手腕。后座穿喇叭裤的小年轻吹起口哨,赵嘉敏慌忙坐直身子,耳垂红得像要滴血。
雨刮器在车窗上划出扇形,街边的霓虹灯在水痕里晕成光斑。王科宝数着赵嘉敏睫毛上细小的水珠,突然希望这趟车永远开不到站。直到售票员喊出"中山路",他才惊觉坐过了两站。
折返时雨势渐小,路灯在积水里拉出长长的光带。赵嘉敏踩着水花往女寝跑,白球鞋在夜色里忽隐忽现。王科宝望着三楼亮起的窗灯,直到那道剪影消失在窗帘后,才踩着湿透的回力鞋往东二舍跑。
宿舍楼道的霉味混着万金油味扑面而来,陈西正蹲在208门口修收音机。看见王科宝滴水的裤脚,他举起电烙铁怪叫:"宝哥这是游珠江回来了?"杨时军从帐子里探出头,眼镜片上蒙着水汽:"热水瓶里还有半壶..."
王科宝扒下湿衣服扔进脸盆,冷水激得他直打哆嗦。文元义扔过来条旧毛巾,上面印着褪色的"劳动光荣"。窗外炸响个闷雷,雨又下大了,雨点子砸在铁皮雨棚上像敲小鼓。
等收拾停当爬上床,王科宝摸出枕边的《无线电技术》。手电筒光晕里,许琅给的电路图与赵嘉敏的笑脸在眼前重叠。下铺传来陈西的鼾声,混着雨声在黑暗里浮沉。他摸到裤兜里那颗没吃完的水果糖,玻璃纸窸窣响了一声,甜味悄悄漫过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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