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实验田（二）

搪瓷盆里的排骨汤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李晓粤刚夹起块带脆骨的，就听见蓝布帘子哗啦一响。系着靛蓝围裙的师娘端着醋碟进来，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当磕在盆沿："孩子们可劲儿造，后灶还煨着腌笃鲜呢。"她围裙角沾着豆瓣酱，袖口磨得发白却浆洗得板正，像试验田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稻秧。

王科宝蹭地站起来，竹椅子在水泥地上拖出刺啦声。赵嘉敏的辫梢扫过汤盆，带起的热气在圆框眼镜上蒙了层雾。张松嘴里塞着半块粉蒸肉，腮帮子鼓得像田埂上的癞蛤蟆，呜噜着喊了声"师娘好"。

"孟老师昨儿还念叨试验田的稻桩子，"师娘拿围裙擦着手，目光扫过李晓粤指甲缝里的黑泥，"说是让你带城里同学开开眼？"突然伸手捻了捻赵嘉敏的的确良衬衫，"这料子金贵，下田可别糟蹋了。"说完掀帘子往后屋走，布鞋底沾着的稻壳簌簌往下掉。

等帘子不再晃悠，王科宝才压低嗓门："刚说的不育株......"话没说完李晓粤啪地撂下筷子，眼睛亮得跟手电筒似的："袁顾问在湖南发现的那几株宝贝，花药蔫巴得像晒干的野菊花！"她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笔记本，某页贴着褪色的水稻标本，边角还粘着几粒稻壳。

张松听得入神，筷头戳进辣椒炒蛋里搅出个旋涡。他想起老家闹稻瘟那年，爹蹲在田埂上抽旱烟，烟灰簌簌落进裂开的泥缝里。要是早有这杂交稻......记忆里娘临走前夜，把最后半碗白米饭全扒拉进他碗里，自己嚼着番薯叶说饱了。

"推广还早着呢！"李晓粤蘸着汤水在桌面画圈，"就像养娃，得先在试验田里摸爬滚打三五年。"突然瞥见张松碗里的辣椒籽，职业病犯了似的叨咕："这朝天椒是我们新培育的抗病种，辣度能顶三倍......"

赵嘉敏噗嗤笑出声，唇边沾的米粒掉进汤里。王科宝趁机把最后块糖醋排骨夹进她碗里："李教授将来发达了，咱也能吹牛说蹭过她的排骨汤。"他腕表表带卡着根稻草，是来农学院时翻墙头蹭的。

"说谁老呢！"李晓粤作势要拧他耳朵，腕子上的橡皮筋突然绷断，齐耳短发炸成蒲公英。张松摸遍四个裤兜掏出根麻绳："凑合用？我弟捆柴火剩下的。"麻绳上还粘着几粒稻壳，带着淡淡的稻草香。

结账时王科宝摸出卷边的粮票，张松咬牙拍出两张工业券。柜台后的老师傅推着老花镜拨算盘，赵嘉敏忽然指着墙角的竹篮："柿子给师娘留几个吧？"竹篮缝隙漏下的夕阳光斑，在地上拼出个歪歪扭扭的福字。

暮色里的试验田泛着铁锈红，水塘边老水牛甩尾巴赶苍蝇。李晓粤蹦跳着指给众人看："那片种的是紫心薯，藤蔓比赤练蛇还缠人！"她胶鞋底沾的泥块簌簌往下掉，在田埂上砸出小坑。

风掠过稻茬地，赵嘉敏的橡皮筋又被吹散。她索性甩了甩头，长发在夕阳里泛起绸缎光。李晓粤羡慕得伸手去摸："你这头发咋养的？我天天拿淘米水洗还跟枯草似的。"指腹触到发丝间的蒲公英绒毛，轻轻一吹就散了。

张松凑过来插嘴："我二婶的头发也黄，六十二了还没白......"话没说完小腿挨了记踹。李晓粤叉着腰瞪他："占谁便宜呢！"她裤脚卷到膝盖，露出被蚂蟥叮过的疤痕，像串暗红色的纽扣。

田埂拐角处，张松突然僵成木桩："蛇！"他嗓子眼挤出的气音像漏风的风箱。李晓粤抄起树枝的架势比握试管还稳，手腕轻抖就把菜花蛇挑进排水沟。蛇身划过空气的嗖声，混着沟渠里蟾蜍的咕呱。

"这长虫不能打，它们专吃田鼠。"李晓粤扔掉树枝，掌心沾着黏糊糊的蛇蜕，"去年秋收，三条蛇帮我们保住半亩稻子。"她瞥见张松惨白的脸，笑得前仰后合："就这胆量还想追罗锦绣？"

紫云英丛里惊起几只麻雀，扑棱棱的振翅声盖住了王科宝的嘟囔："谁要追她了......"赵嘉敏假装没听见，弯腰掐了朵野菊别在李晓粤耳后。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揉成长长一条，歪歪扭扭爬过试验田的木牌——"籼优1号，1975.9.授粉记录：李"。

试验田边的水渠泛着粼粼波光，李晓粤蹲下身扒开番薯叶："瞧见没？土都撑裂口子了，底下藏着胖娃娃呢。"她指甲缝里的黑泥簌簌落下，混进红褐色的土壤里。赵嘉敏学着她的样子摸藤蔓，指肚沾上乳白色浆汁，在夕阳下拉出细丝。

王科宝蹲在水塘边撩水玩，忽然看见张松对着收割后的稻田发呆。稻桩子排列得像士兵方阵，缝隙里钻出嫩绿的再生稻。"要是这杂交稻真成了......"张松抓起把稻壳，任它们从指缝簌簌滑落，"我爹就不用半夜蹲田埂上抽闷烟了。"

暮色渐浓时，李晓粤推来辆独轮车。车轱辘缠着褪色的红布条，车斗里铁锹把磨得油光发亮。"给你们装点紫心薯，拿炭火煨着吃。"她利落地铲开土层，翻出来的紫薯个个拳头大，沾着湿润的泥土。

回程路上经过养兔场，李晓粤突然扒着篱笆喊："雪团！雪团！"月光下窜出团毛茸茸的白影，长耳朵耷拉着蹭她手心。"这是安哥拉兔，毛能纺线呢。"她揪了把野苋菜喂食，苋菜根带着湿泥，在掌心掐出紫红色汁液。

走到工学馆的红砖墙下，张松突然说："等秋收完，我能带点稻种回村试试吗？"月光落在他开裂的布鞋上，大脚趾头从破洞里探出来。李晓粤愣了愣，从笔记本撕下张纸："我给你写个种植要点......"

王科宝提着装满紫薯的竹篮，突然撞了下赵嘉敏："你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月光下的试验田里，再生稻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细碎的稻花像撒落的星子。


　　(https://www.02shu.com/5039_5039444/11110811.html)


1秒记住02书屋：www.02shu.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02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