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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柳暗花明


接着,他又检查了门窗。

门闩完好,并无撬痕。窗户插销亦是从内扣死,窗纸完好。

他轻轻推开一扇窗,窗外是小片竹林,幽深静谧。

“当日可曾查验窗外地面?”王曜问。

郝古哼了一声:

“自然查过,竹林地面落叶层积,并无明显脚印。即便有,经过这几日,也早没了。”

王曜不置可否,目光落在那些倾倒的家具上。

搏斗痕迹明显,但……他走到一面墙壁前,上面挂着一幅山水画轴,此刻已有些歪斜。

他轻轻掀开画轴,后面墙壁并无异常。他又检查了书架、多宝格等可能藏匿之处,皆无所获。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眼角余光瞥见书案底下,靠近里侧桌腿的阴影里,似乎有一点微光。

他蹲下身,伸手探去,指尖触到一个冰凉坚硬的小物件。

取出一看,竟是一枚寸许长、做工精致的银质耳挖勺,一端还缀着细小的珍珠。

此物绝非赵贵这等商人常用,更像是内眷或精致人物之物。

“此物……案卷中未曾记载。”

王曜将耳挖勺示于郝古。

郝古凑近一看,眉头紧锁:

“确实未见,或是龙氏或其他仆役不慎遗落?与案情未必相关。”

王曜未反驳,只是小心地将耳挖勺用另一块布帕包好,与先前取的褐色污渍样本一同收入怀中。

他起身,最后环视一遍这间充满死亡气息的书房,对郝古道:

“郝贼曹,现场已验毕,接下来,需询问赵贵妻室龙氏及相关仆役。”

郝古虽不情愿,但职责所在,只得道:

“龙氏及其贴身丫鬟暂居城南其娘家。仆役皆已遣散,需逐一寻回问话。”

王曜道:“那就先从龙氏问起吧。”

二人离开赵宅,重新贴上封条。

回到县衙,已是午时。王曜向董迈简要禀报了现场查验情况,并提出欲询问龙氏。董迈自然应允,吩咐郝古安排。

下午,在县衙一间偏室内,王曜见到了赵贵之妻龙氏。

龙氏年约三旬,面容憔悴,双眼红肿,身着素服,由一名小丫鬟搀扶着,见到王曜与郝古,只是垂泪。

王曜语气温和,先安抚几句,然后开始询问案发当日情形。

龙氏所述与案卷笔录大致无异:

她于申时末从城外寺庙进香归来,推开书房门便见丈夫倒地身亡,惊骇之下呼救,仆役赶来,才发现现场封闭。

“夫人离去时,赵掌柜可在书房?他可曾说过有何异常?”王曜问。

龙氏抽泣道:

“妾身午膳后便出门了,离家时夫君尚在书房算账,并无异常。他只说有些疲累,要小憩片刻,吩咐无事莫要打扰。”

“赵掌柜平日可有仇家?或与人有无债务纠纷?”

龙氏摇头:“夫君为人虽精明,但做生意向来和气,纵有借贷,亦是循规蹈矩,妾身未曾听闻有结下深仇大怨者。那字条……妾实不知是何人所为。”

她言语哀切,不似作伪。

王曜又问了几个细节,如赵贵近日行为有无异常、家中财物可有短缺、可曾见陌生人来访等,龙氏皆答不知或无异状。

询问完毕,龙氏被丫鬟扶下。

王曜沉思片刻,对郝古道:

“郝贼曹,龙氏之言,似无破绽。然其情绪激动,或有不尽不实之处。还需查证其进香时间、路线,以及赵贵近日银钱往来、接触人等。”

郝古闷声道:“这些早已安排人手在查,尚无明确线索。进香之事,寺中僧侣可证龙氏确于午后至申时在寺中。银钱账目繁杂,需时日核对。”

王曜知急不得,便道:

“既如此,今日暂且到此。明日还需劳烦郝贼曹,寻回当日赵宅仆役,尤其是可能接近书房者,详细问询。”

郝古应下,脸色依旧难看。

一日奔波,他对王曜的观感并未改善,只觉得这书生东查西看,问些细枝末节,于破案无甚助益,徒增麻烦。

王曜也不在意,辞别郝古,回到二堂与李虎会合。

董迈早已备下简单饭食,邀王曜二人共用。

席间,董迈问起进展,王曜只道刚初步查验,尚无头绪。董迈虽失望,却也不好催促。

饭后,董迈欲安排王曜与李虎在县衙客房住下。

王曜却婉拒道:“多谢县尊美意,只是我等山野之人,不惯衙署拘束,且在城中已有落脚之处,不便打扰。”

他实则不愿与董迈父女过多接触,更想保有独立空间。

董迈见状,也不强留,只道若有需要,随时可来衙中。

王曜与李虎遂即告辞,出了县衙,在附近寻了一家干净的客栈住下。

李虎憋了一日,终于忍不住问道:

“曜哥儿,那凶宅看得咋样?真有鬼怪作祟不成?”

王曜摇头,沉声道:

“世间岂有鬼魅?必是人为,只是凶手心思缜密,故布疑阵。今日虽有所得,但线索零星,尚需串联。”

他将发现字条与砚台的矛盾、褐色污渍、银质耳挖勺等疑点告知李虎。

李虎听得一头雾水,挠头道:

“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能顶啥用?”

王曜目光深邃:

“虎子,破案如解乱麻,需抽丝剥茧。有时越是细微不起眼之处,越是关键所在,明日还需细细查访。”

是夜,王曜于客栈灯下,将日间所见所闻反复思量,又在纸上勾勒现场图形,标注疑点,直至深夜。李虎早已鼾声如雷。

接下来两日,王曜在郝古极不情愿的陪同下,逐一询问了赵宅当日当值的数名仆役。

包括门房、洒扫婆子、厨娘等。问询过程琐碎而漫长,郝古几次几乎按捺不住烦躁。

仆役们众口一词,皆称午后未曾听到书房有异响,亦未见陌生人出入。问及家主近日行为,皆言无异状。

王曜却不厌其烦,反复追问细节,如当日送茶饭时间、何人最后见过赵贵、书房平日清扫规律等。

从一负责书房洒扫的小厮口中,他得知赵贵有洁癖,书房每日清扫两次,案发当日午后,小厮曾按例进去擦拭灰尘,其时赵贵正伏案书写,心情似乎不佳,挥手让其速速打扫完毕离开。

小厮并未留意书案上有无字条。

第三日下午,询问完最后一名仆役,郝古终于忍不住,对王曜冷声道:

“王郎君,连日查问,所得不过尔尔,这些仆役所知有限,再问亦是徒劳。眼看期限将至,若仍无线索,只怕凶手早已远遁,此案将成悬案!”

王曜并未被他的急躁影响,只是平静地整理着手中的笔录,道:

“郝贼曹稍安勿躁,线索虽杂,未必无痕。我观这些仆役供词,虽大体一致,但于一些细微时间、人物动态上,仍有模糊矛盾之处。譬如那送茶水的丫鬟,言称未时三刻送茶入书房,但门房却记不清其确切出入时刻;又如龙氏归来时辰,与寺中僧侣所言略有出入……这些看似无关紧要,或许正是突破口。”

郝古嗤之以鼻:

“些许时辰误差,能说明什么?或许是记忆偏差所致。”

“或许。”

王曜目光锐利地看向他。

“但也可能是有人刻意模糊时间,制造错觉,郝贼曹办案多年,当知有时真相就隐藏在这些‘误差’之中。”

郝古被他说得一噎,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但心中那股轻视,却因王曜这份不合年龄的沉稳与细致,悄然松动了一丝。

当晚,王曜再次于灯下梳理线索。

他将所有疑点、时间线、人物关系一一列出,目光最终落在那包褐色污渍和那枚银质耳挖勺上。

褐色污渍……他忽然想起,昨日询问厨娘时,曾提及赵贵近日胃口不佳,尤不喜一道用特殊山菌熬制的汤羹,嫌其有土腥味。

那山菌熬煮后,汁液正是褐色!

他猛地站起,唤来已昏昏欲睡的李虎:

“虎子,明日一早,你随我去一趟城南集市,找卖山菌的贩子问问。”

李虎迷迷瞪瞪地应了。

第四日清晨,王曜与李虎来到城南集市,很容易便找到了专卖山珍的摊贩。

王曜取出少许褐色污渍样本,询问摊贩可识得此物。

摊贩仔细辨认后,肯定道:

“郎君,这像是‘黑松伞’菌熬煮后留下的渣渍,此菌味道独特,价格不菲,只有大酒楼或富户人家才用得起。”

王曜心中一动,谢过摊贩,又与李虎赶往赵贵常光顾的几家酒楼询问。

在一家名为“悦来居”的酒楼,掌柜证实,赵贵确是常客,尤其喜好一道用“黑松伞”菌炖的鸡汤。

但近半月来,却未曾点过此菜。

线索逐渐清晰!赵贵指甲缝中的褐色污渍,极可能就是“黑松伞”菌的汁液残留!这意味着他在死前可能接触过此类食物,但家中厨娘却说他近日不喜此物……

那么,这菌汤从何而来?是否与凶手有关?

王曜精神大振,立刻返回县衙,找到郝古,将这一发现告知。

郝古初时不信,但见王曜言之凿凿,且酒楼掌柜证词确凿,也不由得重视起来。

“若真如此,需得严查赵贵死前接触过的所有饮食来源!”

郝古终于主动起来。

“尤其是外人送入府的!”

王曜点头:“还有那枚银质耳挖勺,此物精致,非寻常仆役所有。需查清是龙氏或其丫鬟之物,还是……外来之人遗落。”

郝古立刻吩咐手下,一方面排查赵贵近日所有饮食采买及外人馈赠记录,另一方面拿着耳挖勺图样,暗中询问龙氏及其贴身丫鬟,以及城中银匠铺,看能否找出物主。

忙碌一整日,至傍晚时分,排查饮食的衙役回报,赵贵死前三日内,除家中常规饮食外,并无记录显示有外人送入食物,尤其是菌汤类。

而询问龙氏及其丫鬟的结果,皆否认耳挖勺是己物,龙氏甚至表示从未见过此物。

线索似乎再次中断。

郝古脸色阴沉,王曜也陷入沉思。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王曜与郝古对坐于县衙偏室,面前摊着所有卷宗和物证。连日劳顿,两人皆显疲惫。

“王郎君,看来你这‘细微之处’,也未必能指引迷津啊。”

郝古语气带着几分嘲讽,却也难掩失望。

王曜并未气馁,目光再次落在那张索债字条的纸片上。

他反复摩挲着下巴,忽然道:

“郝贼曹,你可曾觉得,这字条……太像‘索债’了?”

郝古一愣:“何意?字条明明白白写着‘欠债还钱’。”

“正是因其太明白,反而可疑。”

王曜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

“若真是债主杀人泄愤,何必多此一举留字条?生怕官府不知是债务纠纷?此其一。其二,字条笔迹潦草,似欲掩饰,但内容却直白无比,不似真正债主恐吓口吻,倒像是……刻意模仿,转移视线!”

郝古猛地坐直身体,眼中精光暴射:

“你是说……这字条是凶手故布疑阵?真正的杀人动机,并非债务?”

王曜重重叩击书案上那张现场图中书房窗户的位置:

“还有这密室!我们一直纠结于凶手如何进出,但若换个思路……或许凶手根本无需‘进出’呢?”

郝古呼吸骤然急促:

“你的意思是……?”

王曜站起身,指着窗外县衙后院的方向,声音低沉而清晰:

“或许,凶手当日,本就一直在那宅院之中!甚至……就在那书房之内!所谓的‘密室’,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而钥匙,可能就藏在我们忽略的某个‘误差’里,或者……就在那碗来历不明的‘黑松伞’菌汤,和那枚不属于任何已知主人的银质耳挖勺上!”

郝古霍然起身,死死盯着王曜,连日来的轻视、不耐烦在此刻化为巨大的震惊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折服。

这个年轻的太学生,其心思之缜密、推论之大胆,远超出他的想象!

“王郎君……”

郝古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若真如你所言……那此案,恐怕要彻底颠覆重查了!”

王曜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湛然:

“郝贼曹,看来,我们找到真正的破案方向了。明日,便从这‘内部之人’和那碗‘消失的菌汤’查起!”

窗外,夜色浓重,但案情的迷雾,似乎终于被撕开了一道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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