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图纸锁在抽屉里,活儿干在
我把《国产自动焊机原型研制建议书》往桌上一按,纸角在牛皮卷宗上压出道折痕。
第三张驳回单刚从技术处转来,红笔批注的"无设计资质""无专项经费""无上级立项"像三根钉子,扎得后槽牙发酸。
"钧哥!"林小川踹开办公室门,扳手在裤兜里撞得叮当响,"我刚听见王副工跟陈科长说——"工人还想当设计师?
梦醒了没?
""他脖颈涨得通红,扳手"当啷"砸在桌上,震得搪瓷缸里的茶沫子溅出来,"上个月修磨床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们没资质?
现在要自己造设备倒成了僭越?"
我把驳回单叠成方块,指腹蹭过红章边缘:"他们不是不信我们能做。"窗外飘着细雪,落在窗台上积成薄霜,"是怕我们做成了,他们那些靠资历卡人的规矩,就该碎成渣了。"
林小川抄起扳手又要摔,被我按住手腕。
他掌心全是汗,扳手把儿磨得发亮——这小子最近总在车间练腕力,说是要学气焊时稳手。"小川,"我抽了张草纸擦他掌心的油,"真要争口气,得找个他们没法说"不"的机会。"
机会来得比我预想的快。
三天后半夜,李厂长的紧急电话把我从车间值班室拽起来。
听筒里全是电流杂音,混着雨声:"终南山塌方,运输车队困在山口。
七日内送不到部件,某型控制系统测试得延三个月。"他咳了两声,"备用便道要过五道陡坡两座危桥,车载电子箱的包装扛不住震动。"
我抓过挂在椅背上的工装:"需要抗震运输舱。"
"你有把握?"李厂长声音沉下来。
"给我锻工班的液压机,仓库积压的铝板胶皮。"我摸黑翻出笔记本,划亮火柴照纸,"不要预算,只要批个"临时技术支援"的备案。"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纸张翻动声:"苏晚晴在我这儿,她正起草备案。
你记住——"他压低声音,"这事儿不计入职称评定,算你们给厂里救火。"
"够了。"我把笔记本往怀里一揣,"天亮前让朱卫东带测绘组去仓库量设备尺寸。"
雨下得比预报的还急。
技术科办公室的灯泡晃着水珠子,苏晚晴把《紧急技术支援备案》推过来时,发梢滴着水:"我加了"临时任务,不涉及编制调整",绕开了分管副工的审批线。"她钢笔尖悬在"林钧"两个字上,"名字写你?"
"写第七协作组。"我指了指她身后的黑板,上面密密麻麻列着小川、朱卫东、老罗的名字,"功劳是大家的,靶子我来扛。"
朱卫东的胶鞋在走廊里踩出一串水响,他抱着卷蓝图撞进来,雨水顺着帽檐淌进领口:"设备尺寸全了!
长1.2米,宽0.8米,高0.6米。"他把蓝图摊开,水痕在图纸上晕成云雾,"老罗说能用旧变压器铁芯改阻尼块,小川在废料堆翻到拖拉机座椅的减震垫——"
"好。"我抄起铅笔在蓝图上画蜂窝状夹层,"外层用铝板做壳体,中间夹蜂窝结构的胶皮,内部用弹簧吊点把设备吊起来。"铅笔尖顿了顿,前世航天器缓冲设计的模糊影像闪过去,我划拉了个弹簧示意图,"就说学拖拉机座椅的弹簧结构,土得他们挑不出刺。"
接下来的五天,车间成了战场。
锻工班的液压机"哐当哐当"响个不停,朱卫东守在机器旁,汗把工装后背浸成深灰色,每压出一块铝板都要拿角尺量三遍:"钧哥,厚度2毫米,跟你说的一样!"
林小川蹲在废料堆里翻找,鼻尖沾着黑油,举着个锈迹斑斑的减震垫冲我喊:"这个弹性够!
我拿锤子砸了十下,回弹跟新的似的!"他转身跑向测试台,胶鞋在积水里溅起水花。
老罗猫在工具箱旁,用砂轮机打磨变压器铁芯,火星子溅在他护目镜上:"阻尼块要分三级,小震软,大震硬。"他把打磨好的铁芯往桌上一放,"我试了三组参数,这组最接近你说的"非线性"。"
我守着焊接台,焊枪的蓝光在雨幕里忽明忽暗。
蜂窝夹层的接口必须严丝合缝,焊渣掉在铝板上"滋滋"响,我哈口气擦了擦护目镜,看见苏晚晴抱着一摞防水布进来,发带被雨水泡得软塌塌的:"后勤科找了库存的防水帆布,我让他们裁成舱罩的尺寸。"她把防水布往旁边一放,蹲下来帮我扶铝板,"需要帮手吗?"
"去盯着林小川的测试。"我焊完最后一道缝,"他那组弹簧要是断了,咱们前功尽弃。"
第五天清晨,雨停了。
六台运输舱整整齐齐码在车间门口,铝板外壳擦得发亮,蜂窝夹层在晨光里泛着金属光泽。
林小川掀开舱盖,里面的电子箱被弹簧吊点稳稳挂着,像悬在网里的鸟蛋:"钧哥你看!"他推了推箱体,弹簧晃了晃又归位,"晃动幅度不到两厘米!"
朱卫东拍了拍舱体,声音闷实:"蜂窝夹层能扛冲击,防水布罩子浸了桐油——"他指了指舱底,"我在四个角加了橡胶垫,过烂路时能吸震。"
老罗举着震动记录仪从测试台跑过来,镜片上沾着雨水:"模拟颠簸测试!
峰值震动0.3g!"他把记录仪往我手里一塞,"比标准值的40%还低!"
车队出发时,全厂人都冒雨来送。
老周举着伞站在最前面,伞面全歪向运输舱;小王抱着保温桶给司机递姜茶,蒸汽模糊了他的眼镜;霍夫曼缩在人群后面,皮靴踩在泥里,手里捏着个小本子——我猜他在记数据。
"路上慢着!"朱卫东拍了拍头车的保险杠,"舱门每过两小时检查一次!"
司机探出头,雨水顺着帽檐滴在他脸上:"林师傅放心!
我开了二十年山路,保准把宝贝儿们全送过去!"
十小时后,捷报随着暮色一起砸进办公室。
李厂长的电话打进来时,我正蹲在车间修焊枪,焊丝在指尖绕成小圈。
他声音里带着笑,震得听筒嗡嗡响:"设备全到了!
震动记录仪显示峰值0.28g!"他顿了顿,"总部问谁设计的方案,我按你说的,报了"第七协作组几个老师傅凑的土办法"。"
我把焊丝插进焊枪,火星"噼啪"炸在脚边:"本来就是土办法。"
可当天晚上,科委的联络员敲开了车间门。
他穿着藏青呢子大衣,领口别着红领章,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林钧同志?"他看了眼我沾着焊渣的工装,"这是密级通知。"信封封口盖着鲜红的"机密"章,"即日起,授权该团队承担"重点装备防护装置"预研工作。"
苏晚晴从技术科跑过来,发梢还沾着粉笔灰。
她接过信封时手在抖,转身把它锁进保险柜,拨转盘的声音"咔嗒咔嗒"响:"这回,咱们不是借东风。"她回头看我,眼睛亮得像车间里的弧光,"是自己刮起了风。"
我望着保险柜上的锁,忽然听见窗外有电话铃响。
李厂长探进头来,手里举着话筒:"北方来的长途,说是某军工所的。"他冲我挤了挤眼,"要找"设计抗震舱的同志"。"
雨又下起来了。
我擦了擦手,接过话筒时,听见电流杂音里传来个浑厚的男声:"听说你们用土办法解决了大问题......"
窗外的雨幕里,第七协作组的牌子被风吹得晃了晃。
我摸了摸兜里的焊枪,金属的凉意透过工装渗进来——有些风,一旦刮起来,就再也停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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