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一纸千钧
堂上静默,隐约有人吞咽口水。
无人应声,更无人肯落第一笔。
随着沈蕙笙的木匣一开,局势已然倒转,此刻的沉默,比任何言辞都更具分量。
沈蕙笙唇角微弯,声如霜刃:“怎么?诸位方才据理力争,声声质疑,此刻让你们验笔,却都不动?”
堂中气氛骤凝。
一名年纪稍轻的族老勉强笑道:“沈协审明察,我等年老眼花,怕写得不准,误了真相。”
“是啊!”另一人接口,语气勉强平和,然声线已带飘忽:“家主已死,如今对照,恐怕也难有定论。”
沈蕙笙静立不动,沉眸望着众人避重就轻、百般推诿,唇边笑意愈发冷冽。
“诸位倒也有心。”她缓缓开口:“前头改字无人知,事发之后却俱推给一位亡者。陈氏族谱何其厚重,竟叫死人来背这笔账?”
此言落下,堂中几人脸色骤变,有人急急垂首,有人偷偷侧目,目光闪躲,不敢与她对视。
“既然无人肯先来,那便请——陈族主。”
沈蕙笙的目光,稳稳落在陈庆余身上。
陈庆余袖下指节微紧,脸色刹那惨白如纸。
可还不等他开口,右侧忽传来一声轻咳,打破凝滞气氛。
“沈协审。”
陈启元缓缓开口,语气平稳,宛若长辈宽厚劝解:“你所引的‘朱幕术’,未必无据,然——验笔对照,也并非人人可以胜任。”
说罢,他起身半步,负手而立,威仪却透着一丝轻蔑:“不若就此止笔,待日后另请书铺作更深比对,也好服众。”
沈蕙笙心下冷笑,自是看得明白:陈启元此举,既是借“验笔”一说质疑她的专业性,也是假借“服众”之名为陈氏宗族解围。
她却并未再争,而是收回目光,抬手自案几上取起那份卷边微翘的收妾契。
薄纸在掌,轻颤如息。
那一瞬,她忽而想起了那盏暖光,那个人——
他说:死人不会说话,那便找活人说话。
他说:活人噤声,那便让证据开口。
他说:这世上最伤人的,往往不是人说了什么,而是他们不说什么。
他从不曾教过她,可他却教会她最多。
她在现代时曾是据理力争的律师,面对庭辩从不让步,习惯了用最锋利的语言戳穿谎言、逼退对方的攻势。
可在认识简知衡后,她第一次意识到,不是所有胜利都要靠咄咄逼人争来。
有些力量,是无声的。
是缓而不懈的坚持,是藏锋于心的克制,是即便不言不争,也能让人心生惧服。
堂上仍群言纷纷,处处暗涌,但此刻,她唇角微扬,眼底却多了一寸静定与锋芒。
理已明,争无益,证可断。
沈蕙笙拿起收妾契,语声温和而笃定:“也好,既如此,那还请陈大人查看此契。”
“不过一寻常契纸,有何好看的?”陈启元斜睨一眼,未接。
沈蕙笙并不恼,只将纸契展于众前:“此纸看似表面平整,然纸质微凹,指模处有逆纹交错之痕,用手一触便知。”
她说着将契文转了个角度,令那页薄纸迎着窗外斜阳,光影间,一道道浅白纹痕隐约浮现,若非刻意观察,极难察觉。
她笑了笑,又将契纸置于案几边角,轻轻一按,纸面微微隆起,令纸面纹路在阳光下更加清晰。
“痕迹所存,不止眼可见,更可手感。”她语气温润,姿态从容,恍若只是请人共赏书画,然言语落处,却自有沉力。
“请诸位——亲自一试!”
屋外阳光正盛,堂内空气却如履薄冰。
那薄薄一页收妾契,宛如一方沉石静置案前,叫在场之人,心头俱重。
沈蕙笙立于光影交界之处,身形不动,眼神澄澈,唇角噙笑,仿佛早已看透众人衡量中的利弊与退缩。
良久,陈如中眉心微皱,提声问道:“沈协审此言,不知意欲何为?”
沈蕙笙目光平稳:“若我所料不差,此处原应附有手印,今看却空白无痕。我猜——如果不是覆纸,便是经过刮改,可用拓印法一验!”
话音落下,堂中顿时微乱。
几名族人交换眼色,有人低声嘀咕,有人神色不安,更有一族老捻着衣角,眼中隐隐浮出慌色。
“胡言乱语!”
堂中尚未静下,正座之上却已传来一声低沉的喝止。
陈庆余骤然起身,猛地一拍案几,声如惊雷:“我陈氏族谱、家契,岂容你一个外姓女子信口胡猜?!”
“你欲验手模,可曾思量,此为我族文书、我宅之私,岂容旁人随意践踏?”他看着沈蕙笙,目光如刀:“你虽受令讲律院协审,但我陈氏也并非案上贼囚,何须如此穷追不舍?”
他话未落,堂中早已有几名族老低声应和,气氛顿时起了波澜。
堂中气氛顿时紧绷,有人附和:“正是!我族世代清白,不曾干犯律例,今却被逼至此步,难免寒心!”
“若我陈家真有错,那也只错在家主一时糊涂,竟将那哑婢也写入族谱——不分尊卑、不顾礼法,才叫今日众人受辱!”
此语一出,如火上添油,原本压抑的空气瞬间紧绷,祠堂之中风声鹤唳,众声汹汹,秦氏顿成众矢之的。
她静静站在堂角阴影之中,无声无息,可众人的目光却无一不落在她身上,灼灼如焰。
男童虽然不了解那些大人在说些什么,却也察觉异样,怯怯地回望她。
秦氏低头看他一眼,轻轻将他揽进怀里,用一只手覆在他耳上,像在遮掩,也像在道歉。
她发不出声,可那动作轻柔沉静,仿若一道静谧的屏障。
沈蕙笙闻言终是忍无可忍,朗声道:“若有人擅改族谱,削嫡为庶,妄移血统——这难道不是犯法?”
“你!”堂中一名族老怒不可遏,怒目而视:“你血口喷人——”
陈庆余冷哼一声,语带逼压:“我族文书,是你想验便验的?你可知,此等旧纸脆弱易裂?万一损毁文书,你——可担得起这责任?”
他说着目光一转,看向陈启元,似是暗示其再作表态。
沈蕙笙又岂会不知陈庆余是打着“守据”为名,实则施压阻断。
她不待众人再开口,便已扬声接道:“《诈伪律》有明载:‘诸诈为官私文书及增减者,杖一百;若规避重事,加二等。’”
“若文书遭人擅改,自该论罪。”她扫视在座众人,一字一顿:“若为真——文书有失,由我来受此责罚!”
(https://www.02shu.com/5039_5039194/11111095.html)
1秒记住02书屋:www.02shu.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02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