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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旧年梦香


数日后,刑部结案——维持原判。

一切如常。

“宫婢投井案”封存,御医署运转如常,昭华宫依旧夜夜笙歌。

沈蕙笙听得这个消息时,并不意外,只是静静地收起讲案,继续誊写律条。

从她递出那份《宫内验案流程条列》之前,便已知道,此案不会有转机。

她低头蘸墨,笔尖行过纸面,仿佛要把心中未竟的理一寸寸写尽。

没有叹息,也没有愤怒,只是平静地誊抄、注释——这是她与这座城唯一的对抗方式。

可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桩案子已成陈迹时,她拟下的那份文稿,却在讲律院内部缓缓流转。

先是主讲官批了一句:“此条有可采之处,送东宫暂阅”,旁钤一枚“讲律院印”。

又过半日,文书回转,封皮新添一方朱印——“东宫承受”。

而边角处,却多了一字朱批——“留”。

沈蕙笙一眼便认出:这是萧子行的字。

那笔画内敛而劲,锋芒含于钩挑之间,与他写下“重讲此案”时一模一样。

没有褒,也无贬。

不发、不覆,不批、不驳,只是留——

留得那份文稿在他案上,留得她那一夜的笔意,在光与权的边缘悬而未定。

可沈蕙笙看着那一抹朱红,心头还是生出一种没由来的希望。

她信他。

那并非出于理智,也不是出于谨慎推断,只是某种直觉,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的笃定。

她记得极清,因为那一日,是她第一次真正走上讲席。

他坐在群臣俯首的高座上,只淡淡地抬眼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她记到了现在。

她原以为,世上所有上位者的目光都是居高临下的俯视,是命令,是审度。

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也有一种注视,不带命令,只让人——想被看见。

不管如何,没被拒绝就是好事。

沈蕙笙收回思绪,提笔再写,刚写两行,忽而闻得窗外冷不丁传来几声闷响,她仔细一听,才发现是爆竹声。

爆竹……又要过年了吗?

时间过得真快啊,她只身到京城,不过两月。

可这短短两个月里,她经历的事,却足够写进一卷讲案。

她在讲律院观案学律,原只是个籍籍无名的见习,却阴差阳错,被推上讲席;又因那一场宫中旧案,破例得了试讲的机会。

她查过阿棠之死,奉命入内廷问律,亲眼见过太后,也亲历了“理止于权”的那一刻——

那种窒息的感觉,至今仍偶尔会在梦中惊醒她。

外头试放爆竹的声音仍在零星作响,寒风裹着人声,远远传来,她忽然觉得,这些声音有些太陌生了。

她意识到,自己自打入京起,就从未去看过这座城的热闹。

她不自觉地笑了一下,笑意很轻,像久违的呼吸。

她想,也许明日可以出门一趟,买些笔墨纸张,若是碰见合适的,也可以给自己添件新衣裳。

年节将近,总不能让日子一直这般清冷。

至于那人……她的目光微微一动,或许,也该给他挑一份新年礼。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些期待起来,脑海中再不只有案子与律条。

那些缠绕不去的理与证、死与生,似乎被风吹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温度。

她想起江南的冬天——屋外雪落,屋内煮茶,香气氤氲,桌上也会摆着母亲为她准备好的茶点;父亲虽不苟言笑,却总忍不住到门口张望,看看兄长何时归家。

这些,都离她太遥远,遥远到只能在梦里才能再见。

第二日清晨,雪后的京城分外澄净。

天色还未大亮,街面上已能听见远处的叫卖声,茶铺升起第一缕炊烟,混着热汤的香气在寒风中氤氲开来。

沈蕙笙早早出了门。

她换了一身浅青色常服,衣领束得很整洁,却仍掩不住眉眼间那点细微的倦意。

讲律院放年休,院中少了往日的肃静与纸墨气,反倒让这京城的喧闹显得突兀。

坊市的街巷上,挂灯的匠人正登高系彩,红绸与金穗在风中轻晃,映得整条街都亮了几分。

街角的糖人摊早早支起了炉,铜锅里的糖浆翻着金色的泡,甜香顺着风一路飘散。

孩童们围在摊前,冻得通红的手里攥着几枚铜钱,眼中却亮着欢喜的光。

她不禁停了片刻,才抬头望向前方。

街尽头是一排笔墨铺、砚石行,门檐上新糊的红纸在雪光里鲜得刺眼。

她一家家逛过去,终于相中了一块青黛色的砚石,石色温润如玉,纹理轻卷如云。

掌柜正擦拭石面,见她驻足,笑道:“姑娘有眼力,这砚出自老坑,最是稳墨。”

沈蕙笙指尖轻轻抚过石边,那触感细腻冰凉,让她忆起那人一袭乌衣,在案前执笔的模样。

他神情宁静,写字极稳,笔锋不疾不徐,每一笔都像是深思后的落定。

她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可否包一方。”

掌柜笑着应下,用细纸裹好,封上红绳递给她。

她接过砚石,将它小心揣入袖中,心想——若有一日再见,便送与他。

风从门外掠进来,带着雪气,也带着一点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竟还带来一缕幽香。

那香气极淡,不似市井香料的甜腻,更像是旧年时梦中残留的一缕暖,温而不炙,静而不寡。

那气味似曾在某个瞬间出现过,只是她一时想不起来。

她循香望去,只见前方一间小铺,门楣上悬着“水香阁”三字,帘后烟色如雾,檀香一线,仿佛有人在那静静候着。

沈蕙笙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铺内氤氲着一层柔烟,香气比门外更浓,却仍不刺鼻,像是被风温柔收拢在这一方天地之间。

沈蕙笙轻轻掀帘,珠帘叮叮当当发出一阵轻响,却无人出来迎客。

她目光缓缓扫过铺中,只见那铺子不大,却极静,几案上陈列着铜炉与香饼,香灰未拂,烟线却稳稳往上升;角落里放着一方矮几,上头摊着半张未写完的香方,笔仍横卧在砚旁,墨迹微干。

不见一人。

她迟疑片刻,终还是转身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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