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终章·桃下共白首

暮春的阳光，总带着些温柔的倦意。将军府后花园的老桃树下，青石板路被落英铺得软软的，像揉碎了一整个春天的粉雪。谢珩扶着苏清晚的手，走得极慢——他的鬓角早已染透霜色，玄色常服换成了轻便的素色棉袍，袖口磨出了浅淡的毛边，却依旧习惯性地走在她外侧，替她挡着偶尔穿堂而过的风。

“你看，这棵桃树还是当年从桃花坞移来的，”谢珩的声音比年轻时沉了些，却仍带着化不开的絮叨，目光落在枝桠间那些粉白的花苞上，“那年移的时候，你还怕它活不成，天天清晨来浇水，连夜里都要让春桃提灯来看。现在倒好，它比咱们俩都结实，每年都开这么热闹。”

苏清晚笑着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落在衣襟上的桃花瓣——她的发间还簪着支珍珠钗，是当年谢珩的聘礼，虽不似年轻时那般鲜亮，却被她养护得极好，钗尖还沾着片小小的、刚落下的桃花。“可不是么，”她抬手替谢珩拂去肩头的落英，指腹蹭过他棉袍上的针脚——是女儿念晚前几日刚给缝补的，针脚细密，像她当年绣兰草时的模样，“你当年还说‘活不成再移十棵’，现在这满院的桃花，倒成了京城里人人羡慕的景致。”

两人走到老桃树下的石凳旁，石凳上早已垫着块浅青色软垫，上面绣着疏淡的兰草纹——是苏清晚去年冬日里慢慢缝的，针脚比年轻时慢了些，却依旧整齐。谢珩先扶苏清晚坐下，又伸手摸了摸软垫的温度，确认暖着，才敢在她身边坐下：“这垫子里的棉絮还是前年从江南带回的，你说软和，我就一直没让换。”

正说着，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伴着孩童清脆的笑声。“祖父！祖母！”扎着双丫髻的小孙女捧着一捧桃花跑过来，发间别着朵刚摘的粉桃，小手还抓着块桂花糕，“娘亲让我给你们带了刚做的桂花糕，说是祖母最爱吃的！”

紧随其后的念晚提着个食盒，笑着走来——她的眉眼像极了苏清晚，温柔里带着些沉静，连说话的语气都像，“爹，娘，今日风好，我带孩子们来陪你们说话。食盒里还有刚温好的莲子羹，是按娘当年教我的方子做的。”

谢珩笑着揉了揉小孙女的头，目光却先落回苏清晚身上：“你要是想晒太阳，咱们就多坐会儿；要是想走动，我陪你去湖边看锦鲤——去年你说那尾红鲤生了小鱼，现在该长这么大了。”他用手比划着，像在跟她描述一件极重要的事，眼神里的认真，和当年在雁门跟她承诺“等我回来”时一模一样。

苏清晚望着念晚和孩子们在桃树下追逐的身影，又看了看身边的谢珩——他的眼角已刻满细纹，掌心因为常年握刀、做木鸢、替她剥核桃，磨出了深浅不一的老茧，可握住她手时的力道，依旧和当年在静心寺初遇时一样，轻而稳，仿佛怕碰碎她这捧易碎的时光。

“还记得当年在静心寺，你替我换那捆‘清雅香’吗？”苏清晚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风，“那时我还总咳，你却悄悄让人把香里的寒凉药材换成了温性的，说‘不能让她受委屈’。”

谢珩愣了愣，随即笑了，从衣襟里摸出个小小的羊脂玉平安扣——玉面已被摩挲得温润透亮，边缘带着岁月的包浆，是当年苏清晚给他的定情物，这么多年，他从未离身。“这平安扣我带了一辈子，”他把平安扣放在苏清晚掌心，让她感受玉上的温度，“在雁门关时，我总摸着它想，等打赢了，就带你去江南看杏花；在江南画舫上，摸着它想，等回了京，就给你种满院的桃花；现在摸着它，就想，能陪你看这么多年桃花开，能看着念晚长大，看着孩子们绕膝，我这一辈子，值了。”

苏清晚握紧平安扣，掌心传来玉的温意和谢珩的体温，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她抬头时，正好有片桃花瓣落在谢珩的眉梢，她伸手替他拂去，指尖轻轻蹭过他的眉骨——那里曾有道浅疤，是当年在落马坡护粮时留下的，如今已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刻在她心里，记了一辈子。

“谢珩，”苏清晚的笑容里，藏着岁月沉淀后的温婉，像陈年的杏花酒，越品越醇，“这辈子，有你护着我，有念晚，有这满院的桃花和兰草，我没什么遗憾了。”

谢珩俯身，慢慢靠近她的额间。暮春的阳光透过桃树枝叶，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衣襟的桃花瓣轻轻颤动，像在为这漫长的相守鼓掌。他的吻很轻，像落在花瓣上的晨露，带着桃花的甜香和岁月的温柔——没有当年在雁门关离别时的急切，没有江南杏花雨里的羞涩，却有着历经半生相守后的安宁与珍重，是跨越了战火、时光、病痛，终得圆满的深情。

“我也是，”他的声音落在她的额间，带着温热的气息，像春日里最暖的风，“下辈子，还要找你。还在这桃树下等你，还做你一个人的‘絮叨将军’，还带你去看雁门的雪、江南的杏花，把这辈子没说够的话，再跟你说一遍。”

孩子们的笑声从远处传来，念晚正带着小孙女放木鸢——那只木鸢是谢珩前几日亲手做的，上面用朱砂画着兰草纹，边角还留着浅浅的刻痕，像他年轻时给苏清晚雕的小鸟木雕。木鸢乘着风，兰草纹在阳光下格外清晰，慢慢飞向云端，带着这一家人的时光，飞向更远的春天。

老桃树下，谢珩握着苏清晚的手，两人并肩坐着，看桃花落，听风穿叶，任时光慢慢流淌。阳光正好，岁月安稳，满院的兰草香漫过来，混着桃花的甜，绕在他们身边。他们的故事，没有惊天动地的波澜，却在这细水长流的温柔里，写满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圆满，最终停在了这暮春桃下、相守白头的画面里。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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