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招待所的合作邀约
陆衍踏着清晨尚未散尽的湿气回到家。自行车轮毂上沾满了泥泞,裤腿也被路旁的杂草露水打得半湿,但他推车进院的动作依旧沉稳有力。然而,这份沉稳在目光触及站在堂屋门口、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明显青黑的苏晚时,瞬间被打破。
他放下自行车,几个大步跨到她面前,眉头紧锁,深邃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审视:“怎么了?”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几分,带着一夜奔波后的沙哑,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她强撑的镇定下那丝细微的惊悸。
苏晚看到他,一直紧绷的心弦像是终于找到了依靠,鼻尖一酸,强忍了半夜的恐惧与委屈几乎要决堤。但她只是用力吸了吸鼻子,侧身让他进屋,声音有些发哽:“昨晚……大棚那边,好像进人了。”
陆衍眼神骤然一凛,周身气息瞬间冷硬如铁。他没有立刻追问,而是先迅速扫视了一眼屋内,确认她安然无恙,然后才沉声道:“慢慢说,怎么回事。”
苏晚将他引到桌边,拿出那个用旧报纸包着的毒土和那个踩扁的纸包,将昨夜听到异响、发现黑影、以及大棚内发现的这些东西,原原本本、尽可能清晰地告诉了陆衍。说到那刺鼻的粉末和可能的后果时,她的声音仍带着后怕的颤抖。
陆衍听得极其专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那包毒土,直抵幕后黑手的真面目。他拿起那个破损的纸包,凑到鼻尖闻了闻,又就着窗外渐亮的天光,仔细辨认着上面模糊的红色印记。
那不是字,更像是一个随意画下的、歪歪扭扭的圆圈,里面点了几点,潦草而诡异。
“不是赵磊。”陆衍放下纸包,语气肯定,“他没这个耐心做标记。”
“也不是李卫东,”苏晚接口,虽然不愿承认,但分析道,“他刚吃了亏,正是避风头的时候,不会用这种容易引火烧身的方式。”
“张老板?”苏晚猜测,“他的摊子被查了,怀恨在心?”
陆衍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可能性有,但不大。他求财,毁了菜棚,对他没直接好处,风险却高。”他目光重新落在那包毒土上,“下毒,是断人根本的阴损招数。更像是有深仇大恨,或者……不想让我们在这里立足。”
这话让苏晚心头一寒。不想让他们立足?会是谁?他们一步步走来,虽难免招人眼红,但自问并未与谁结下如此深的仇怨。
“我看了脚印,”陆衍继续道,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泥地被雨水泡过,痕迹模糊,但能看出鞋码不大,步伐轻,可能是个子不高,或者刻意放轻了脚步。对棚内结构很熟悉,直接冲着暖风道和长势最好的苗下药,是懂行的。”
他的观察细致入微,像在战场上分析敌情。苏晚看着他沉静的侧脸,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有他在,仿佛再大的风雨,也能找到应对的方向。
“这事,不能声张。”陆衍做出了和苏晚之前类似的判断,“敌暗我明,声张反而打草惊蛇。”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苏晚不甘心。
“算了?”陆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冷意森然的弧度,“不可能。”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已然大亮的天光,以及那座在晨曦中安然伫立的大棚,背影挺拔如松,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决绝。
“从今晚起,我守夜。”他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王叔家的大黑狗,我去借。铃铛线,我来拉。”他顿了顿,回头看向苏晚,眼神深邃,“你照常做你的事,该接单接单,该交货交货。外面的事,有我。”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朴素的承担。苏晚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所有的不安和恐惧,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汹涌的暖流和并肩作战的勇气。
“不行,你一个人太辛苦。”苏晚反对,“我跟你一起……”
“不用。”陆衍打断她,语气不容商量,“夜里冷,你白天还要做精细活。”他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眼下的青黑上,声音放缓了些,“你在家,我放心。”
最后五个字,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带着全然的信任和托付。苏晚知道,他不仅是担心她的身体,更是将整个家的“内务”和后方完全交给了她。这是一种比甜言蜜语更深沉的依赖。
她不再坚持,点了点头:“好。那你……一定要小心。”
事情就此定下。陆衍动作很快,早饭都顾不上吃,先去了一趟王叔家,没多久就牵着那条威风凛凛的大黑狗回来了。那狗似乎也感知到新环境的严肃气氛,到了院角便安静地趴下,一双机警的眼睛不时扫视着四周。
接着,陆衍又找出一些结实的麻绳和几个旧铃铛,开始在大棚周围、院墙根下布置起来。他做得极其认真,绳索的高度、松紧,铃铛悬挂的位置,都经过仔细考量,既不容易被察觉,又能最大程度地起到预警作用。
苏晚则强迫自己收敛心神,回到工作室,拿起那件墨绿色的丝绒晚礼服。指尖触摸着光滑冰凉的料子,她深吸一口气,将全部杂念摒除。飞针走线间,她的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坚定。敌人越是想让他们乱,他们就越要稳得住。把日子过得更好,把“晚衍”做得更出色,就是最好的回击。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陆衍夜里抱着猎枪,带着大黑狗守在大棚附近的隐蔽处,白天则补觉,或者处理地里和采购的活计,沉稳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苏晚则全心投入工作,那件复杂的晚礼服在她手中渐渐成型,流畅的鱼尾轮廓和精致的露背设计,引得偶尔来送东西的李桂芹都啧啧称奇。
然而,表面的平静下,是引而不发的张力。苏晚知道,陆衍的守候绝非徒劳,那双在暗处凝视的眼睛,一定也在寻找着下一次机会。
这天下午,苏晚正在给晚礼服做最后的盘扣,院门外传来一个略显陌生的声音:“请问,苏晚同志是住这里吗?”
苏晚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出去一看,只见一个穿着邮政制服、推着自行车的小伙子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我是苏晚,请问您是?”
“苏同志您好,有您的信,从省城来的,需要您签收一下。”邮递员笑着递过信封和签收单。
省城?苏晚心下诧异,她在省城并无亲友。签收后,她拿着那个薄薄的信封回到工作室,疑惑地拆开。
里面只有一张信纸,上面是几行打印的、毫无特征的宋体字:
“苏晚女士:据悉阁下‘晚衍’服装手工精湛,我司有意合作,开发高端定制系列。若有意向,请于三日内,携代表性作品两至三件,至县招待所203房间面谈。落款:省城华美服装公司,联系人:吴经理。”
信的内容看似是普通的商业合作邀约,但苏晚的眉头却蹙了起来。太突兀了。省城的公司,怎么会知道她这个乡下裁缝?还如此精准地将信送到了家里?连丽华师傅那边都没有事先通气?
而且,要求她一个女流之辈,独自去县招待所的房间面谈?这不合常理。
她拿着信走出工作室,找到正在修补鸡窝的陆衍,将信递给他。
陆衍看完,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他将信纸对着光看了看,又闻了闻墨迹,冷声道:“信纸和墨水都很普通,县里文具店就能买到。打印字体,无法辨认笔迹。”
“你觉得有问题?”苏晚问,其实她心里也已有了答案。
“时间太巧。”陆衍言简意赅。就在他们被暗中下毒之后,紧接着就来了这封看似诱人、实则处处透着蹊跷的“合作邀请”。
“是陷阱?”苏晚心头发冷。如果真是这样,那幕后之人不仅阴毒,心思也颇为缜密,一环扣着一环。
“很可能。”陆衍将信纸折好,塞回信封,目光沉静地看着苏晚,“你去吗?”
苏晚迎上他的目光,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院中,看着那块刻着“晚衍”的木牌,看着晾晒在竹竿上、在阳光下泛着柔和光泽的各式衣料,看着大棚里那片劫后余生、依旧生机勃勃的绿色。
退缩吗?将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再次关闭?让“晚衍”永远困守在这个小院里,时刻提防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暗箭?
不。
她转过身,眼神清亮而坚定,对陆衍说:“去。为什么不去?”
陆衍看着她,没有意外,眼中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许。
“我陪你。”他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嗯。”苏晚点头,“但我们不能就这么去。”
她的脑子飞快转动起来。对方设下圈套,无非是想抓她的把柄,或者制造事端,败坏她和“晚衍”的名声。那么,她就偏要光明正大地去,还要带着“证人”去。
“找丽华师傅一起去?”苏晚提议,“她是行内人,也能帮我们把把关。”
“可以。”陆衍点头,“我再叫上王叔。”王叔是村里的老党员,为人正直,在村里颇有威望,有他在场,足以证明清白。
计议已定,苏晚立刻行动起来。她先去公社给丽华师傅打了电话,简单说明了情况,丽华师傅在电话那头沉吟片刻,便爽快答应陪同。接着,陆衍去找了王叔,王叔一听可能有人要算计苏晚和陆衍,二话没说就拍了胸脯。
第二天,一行四人——苏晚、陆衍、丽华师傅和王叔,搭乘最早一班去县城的拖拉机,来到了县招待所。
招待所前台的工作人员看到他们这奇怪的组合,愣了一下。在陆衍说明来意,并要求前台工作人员一同上楼做个见证时,那工作人员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
203房间的门被敲响。开门的是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他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但在看到门口站着的四个人,尤其是还有招待所的工作人员时,那笑容明显僵硬了一瞬。
“哪位是苏晚女士?”他调整了一下表情,目光落在苏晚身上。
“我是。”苏晚上前一步,语气平静,“您就是吴经理?”
“是,我是省城华美服装公司的吴天明。”吴经理推了推眼镜,眼神闪烁了一下,“这几位是……?”
“这位是我的合作方,丽华裁缝铺的老板。”苏晚介绍丽华师傅,又指向王叔和工作人员,“这位是我们村的老支书王叔,不放心我一个人来,陪我一起。这位是招待所的同志,我们请来做个见证,毕竟男女有别,单独在房间谈生意,怕惹闲话。”
她的话滴水不漏,既点明了己方的阵容,又合情合理地解释了为何带这么多人,将对方可能设置的“孤男寡女”的陷阱直接化解于无形。
吴经理的脸色变了几变,勉强维持着笑容:“苏女士考虑得真是周到……请进,请进。”
房间是标准的双人间,除了吴经理,并没有其他人。桌上放着一套茶具,还有几份文件。
苏晚将带来的三件精心准备的衣服样品放在桌上——一件是她最早做的翻领收腰列宁装,一件是改良版的中山装,还有一件就是那件已完成大半、只差最后点缀的墨绿色丝绒晚礼服半成品。即使尚未彻底完成,那流畅的剪裁、细腻的针脚和独特的设计,也已足够惊艳。
吴经理拿起衣服,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口中说着“不错,不错”,但眼神里的敷衍和心不在焉,却逃不过苏晚和丽华师傅的眼睛。
“吴经理,”丽华师傅开口,语气带着生意人的精明与直接,“不知道贵公司打算怎么个合作法?分成比例如何?订货量多大?有没有具体的合同草案?”
吴经理被一连串专业问题问得有些措手不及,支吾着:“这个……具体细节,我们还需要进一步商讨。主要是看中了苏女士的手艺和‘晚衍’这个牌子的潜力……”
“潜力?”王叔冷不丁开口,声音洪亮,带着庄稼人的直率,“俺看你们公司挺有‘潜力’,谈生意不去铺子,约大姑娘到招待所房间谈?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王叔的话像一把锤子,砸碎了对方最后一点伪装。吴经理额头上沁出了细汗,眼神躲闪,再也维持不住那副职业经理人的派头。
陆衍自进门后便一直沉默地站在靠门的位置,目光锐利如鹰,将房间内的每一个细节,包括吴经理每一个不自然的表情,都收入眼底。此时,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压迫感:“吴经理,或者,我该叫你别的什么?省城华美服装公司,我托人查过,查无此公司。”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吴经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晚心中冷笑,果然如此。她看向陆衍,他朝她微微颔首,示意一切尽在掌握。
丽华师傅冷哼一声,拿起桌上的衣服样品:“搞这些歪门邪道!有这心思,不如把精力放在正道上!”
王叔更是直接,对招待所的工作人员道:“同志,你都看见了吧?这人来历不明,意图不轨!俺看得报告给派出所!”
那假吴经理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摆手:“别!别报警!我……我就是受人指使,混口饭吃……”他瘫坐在椅子上,再也支撑不住。
“受谁指使?”陆衍上前一步,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
“是……是一个姓张的老板……以前在公社摆摊卖衣服的……他给了我钱,让我想办法把苏同志骗到这里,制造点……制造点不好的传闻,坏了她的名声……”假吴经理在陆衍的逼视下,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张老板!果然是他!
苏晚和陆衍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果然如此”的神色。看来上次的打击并未让他彻底死心,反而让他采用了更卑劣的手段。
“证据呢?”陆衍声音冰冷。
“有……有汇款单,在我口袋里……还有他找我时,我在一个旧收据后面记了他的呼机号……”假吴经理慌忙从口袋里掏东西。
事情到此,已然明朗。在招待所工作人员和王叔的见证下,这些证据被妥善收好。那个假吴经理如同霜打的茄子,被后续赶来的公社相关人员带走调查。张老板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回村的路上,夕阳将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丽华师傅感慨道:“真是人心叵测!晚晚,衍子,你们这次处理得很好,既没上当,又抓住了对方的把柄。”
王叔也道:“放心吧,这事村里和公社都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看以后谁还敢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苏晚看着身边沉稳如山、始终护持着她的陆衍,看着仗义相助的丽华师傅和王叔,心中充满了感激。这一次,他们不仅成功化解了危机,更将隐藏在暗处的毒蛇揪了出来。
夜幕再次降临,小院里却不再有前几日的紧张氛围。大黑狗安静地趴在窝里,铃铛线在夜风中轻微晃动,发出细碎的清响。
工作室里,灯光温暖。苏晚坐在缝纫机前,手中拿着针线,为那件墨绿色的晚礼服缝上最后一颗精心打磨的贝壳扣。陆衍则坐在她不远处,擦拭着那把曾守护了他们安宁的猎枪,动作轻柔而专注。
“等这件事彻底了结,”苏晚没有抬头,声音轻快,“咱们的养殖计划,是不是可以开始着手了?”
“嗯。”陆衍应道,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被灯光柔化的侧脸上,“地方我看好了,鸡苗的来源也打听清楚了。”
他的回答简单,却预示着新的开始。
苏晚缝完最后一针,用牙齿轻轻咬断线头,然后将完成的作品举起来。墨绿色的丝绒在灯光下流淌着幽暗华贵的光泽,鱼尾裙摆自然垂落,露背设计勾勒出优雅的弧度,每一处细节都完美无瑕。
她站起身,走到陆衍面前,将晚礼服轻轻展开,眼中闪着光:“你看,做好了。”
陆衍放下手中的枪,站起身,深邃的目光凝视着那件凝聚了她无数心血和勇气的作品,又缓缓移到她明亮而坚定的眼眸上。
“很好。”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骄傲和温柔。
窗外,月朗星稀,万籁俱寂。但在这片寂静之下,是已然破土而出的新生,是携手闯过风雨后愈发坚韧的感情,是他们对未来共同描画的、充满无限可能的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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