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他撕了药方,却撕不掉二十年的谎
当、当、当……当——当——当——
宫钟余音未散,夜风已卷着枯叶扑上石阶。谢梦菜的脚步没有停。
她跟着李长风穿过断壁残垣的西六宫,脚下碎瓦窸窣作响,仿佛踩在百年前的旧梦之上。
月光被浓云吞尽,唯有手中一盏孤灯,映出前方斑驳的宫墙与倾颓的檐角。
这里曾是妃嫔争宠的锦绣之地,如今却成了被遗忘的死域,连巡夜的禁军都绕道而行。
枯井就在眼前。
井口封着青石,裂痕如蛛网蔓延,上面刻着一道早已褪色的符咒——镇魂印。
谢梦菜的脚步顿住,指尖抚过那冰凉的石面,仿佛触到了母亲临终前的手。
井边站着一人。
玄袍素冠,身形瘦削,披着一件褪了色的亲王斗篷,衣角磨损,像是多年未曾更换。
他没有回头,只是望着那口枯井,背影孤绝如断刃。
是皇帝。
夜风拂动他的衣袂,他缓缓跪了下去,双膝砸在碎石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石磨过,“朕……不是你兄长。”
谢梦菜站在原地,灯影摇曳,映得她眸色深不见底。
她没有惊诧,没有质问,甚至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
只是将藏在袖中的玉佩攥得更紧——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信物,温润如血,却沉如千钧。
“你说你是替身。”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落,“凭何证明?”
皇帝缓缓抬手,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残破的金印,边缘断裂,却仍透出内里鎏金的纹路。
莲瓣环绕,中央刻着半枚篆字——“萧”。
谢梦菜瞳孔微缩。
她取出腰间玉佩,轻轻一旋,背面隐槽弹开,露出另一半金印。
两块残片遥遥相对,纹路竟严丝合缝,拼成一朵完整的金莲。
“金莲令……”李长风低语,声音颤抖,“先帝御令,唯有真血脉,方可引动双莲共鸣。”
皇帝苦笑,抬手割破指尖,鲜血滴落在金印之上。
刹那间,金光微闪,如同星火跃动。
谢梦菜沉默片刻,取出一根银针,刺破指尖,血珠坠落玉佩。
瞬间,玉佩金纹浮现,四个古篆缓缓亮起——“萧氏嫡女”。
两道血光升腾,在空中交织,竟凝成一朵虚幻的并蒂金莲,悬于枯井之上,莲心相扣,光华流转,仿佛跨越生死的召唤。
风止,灯稳,天地无声。
皇帝抬头看她,眼中竟有泪光:“那年冬至,大雪封城。你娘谢静兰,抱着尚在襁褓的你,想逃出相府。可丞相早有防备,截了你们在宫门外。她知道你活不成……便将我——她收养的孤女之子,一个贱籍孤儿——抱入宫中,谎称三皇子夭折,以我替你承‘早夭’之命。”
他声音低下去,像在念一段埋葬了二十年的遗书。
“她自己,被囚于此井底,每日以血书诏,只求有朝一日,你能归来。而我……登基不是为了权,是她临终托付——‘活下去,护住那个名字。’”
谢梦菜依旧站着,灯影在她脸上划出明暗交界。
她看着那朵渐渐消散的并蒂莲,看着这口吞噬母亲二十年光阴的枯井,看着眼前这个跪在尘埃中的男人——本该是她的兄长,却成了她命运的影子。
良久,她才轻声问:
“你明知真相,为何不早揭?”他问完那句“你明知真相,为何不早揭?”,风便停了。
夜像一块浸透寒水的布,裹住整座西六宫。
枯井之上,那朵由血光凝成的并蒂金莲已悄然消散,只余一缕极淡的金芒,如残香般悬在半空,迟迟不肯坠落。
皇帝仍跪着,膝下碎石染上暗红——不知是旧血,还是新伤。
他闭上眼,声音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
“丞相掌兵二十年,羽翼遍布禁军、巡防司、兵部三堂。我若在未稳之时揭破,第一个死的不是他,是你。”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像吞下了一把铁钉。
“我登基那年才十二岁。先帝暴毙,满朝皆言‘三皇子夭折’,可我知道,夭的是你。我是谢静兰从城南乱葬岗抱回来的孤儿,连姓都没有。她教我说话、走路、行礼,甚至……装病。”他苦笑一声,“你知道宫里为什么常年烧着安神香?因为我必须让自己看起来体弱多病,才能不被丞相盯上。我吃药,不是为了治病,是为了演命。”
谢梦菜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玉佩的温热。
她忽然明白了那些年宫中流言——“陛下体虚畏寒,三月不临朝”“龙脉有损,恐无子嗣”——原来不是谎言,而是伪装。
一场持续二十年的假象,只为等一个能撕开黑幕的人归来。
“所以你放任丞相专权?纵容他架空六部、私调边军?”
“我不放任,你就活不到今天。”皇帝睁开眼,目光如刀,“谢梦菜,你以为我想当这具傀儡?可只要我动一指,你母后留下的线索就会被毁,你的名字就会被抹去。我只能等,用药压住心火,用病掩住锋芒,用沉默护住你还在世的消息。”
他将手中那半枚金印递出,动作缓慢而庄重,仿佛交付的是自己的命。
“这天下,本就是你的。你不该是庶女,不该被谢家欺辱,不该躲在程临序的婚契下求生。你是先帝亲封的昭宁长公主,萧氏唯一嫡女,正统血脉。我不求你赦我,只求……容我守完母后陵前最后一冬。”
谢梦菜没有立刻接。
她转身,从李长风手中取过一坛素酒——无香、无色、无毒,是宫人祭祀亡魂时用的净醴。
她掀开井口青石一道缝隙,将整坛酒缓缓倾入枯井。
酒液渗入干涸的井底,发出细微的嘶响,仿佛大地在啜饮二十年的冤屈。
“娘,您听见了吗?”她的声音很轻,却穿透了死寂,“您的女儿回来了,您的儿子也活着。您写的每一笔血诏,我都看了。您说‘宁负天下,不负萧氏正统’,可您忘了——我活着,就是正统。”
她放下酒坛,终于接过金印。
没有称臣,没有跪拜,也没有赦免。
她只是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替她活了二十年的男人,一字一句道:
“从今往后,你仍是天子,但国事由我理。你若安分,我保你善终;你若有异心——”
她指尖轻抚袖中那枚黑色药囊,声音微冷:
“这宫里的药,就轮到我来配了。”
话音落,风起。
李长风抬手一挥,暗处四名影卫现身,无声列于四周。
韩统领率十骑轻甲已候于宫墙暗角,马蹄裹布,刀不出鞘,却杀气隐现。
谢梦菜转身离去,步履沉稳,灯影在她身后拉得极长,像一道割裂旧局的刃。
程临序等在断墙之外。
玄甲未卸,战袍染尘,腰间长刀垂落,刀柄上缠着她去年寄去边关时绣的一段红绳。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将她扶上马车。
车内暖炉微燃,竹帘半垂。
她递出那枚金印,置于他掌心。
“明日早朝,你以‘护驾有功’之名,率禁军接管宫门轮值。记住,不要提血脉,只说‘陛下龙体需静养,监国代行巡查’。”
程临序低头看着那枚残印,指节收紧,声音低沉如铁:“若有人抗命?”
“那就让他们看看,”她掀开帘角,回望宫灯深处,眸光如雪刃,“是谁,真正握着这江山的命脉。”
车轮启动,碾过碎瓦残雪。
远处宫门巍峨,灯火未熄。
而在这座沉睡的皇城之下,一场无声的更替,已随血光共鸣悄然落子。
谁也不知道,那一夜枯井边的对话,会如何改写明日的朝堂。
但所有人都将记住——
从今往后,宫中药香,换了人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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