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雨没下,可地湿了
承天门的晨钟尚未敲响,宫城内外却已悄然浮动着异样的气息。
三日前崔元柏自缚于宗庙前请罪,额头磕出血痕,伏地九叩,满朝文武亲眼所见。
那一刻,仿佛旧日权柄崩塌的余音终于散尽。
可谢梦菜知道,棋子落定之后,才是真正的杀局开端。
流言如夜雾般在坊巷间弥漫开来——“昭宁长公主逆天改命,擅动社稷龙脉,上苍震怒,久旱不雨。”街头巷尾,茶肆酒楼,皆有术士披发仗剑,口诵谶语:“井枯泉竭,非人力可救,唯祭天谢罪,方可免雷火焚城。”
工部侍郎孙景行的身影,频频出现在钦天监后巷。
那一夜他攥着密信离去的画面,无人得见,但三日后,钦天监副使胡观星便以“天象示警”为由,跪奏祈雨大典,言辞恳切,字字泣血。
百官哗然,百姓惶恐。
而谢梦菜只是坐在东阁窗边,指尖轻抚那片映在棋枰上的绿荫,半晌,淡淡道:“准奏。”
众人愕然。
她竟不驳斥?
不怒斥妖言惑众?
反倒亲自下旨,命赵怀恩协同工部搭建祭坛于南郊天坛,三日斋戒,百官跪拜,举城禁屠,香火昼夜不熄。
筹备令一出,全城震动。旧党暗喜,以为鱼已入网。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当夜,七辆挂着“边军运粮”旗号的空车悄然驶入北境驿道。
柳五郎亲自押阵,每辆车底夹层中,藏着三百斤灰白色粉末——那是程临序当年为防骑兵陷沙所用的吸水树脂泥,遇微量湿气便可膨胀数倍,锁水成团,埋于地下,能令干土生润。
与此同时,韩九娘率领三百流民女眷,扮作远道而来祈福的香客,携香粉入城。
那香粉细如尘雪,掺了识心灰——一种只在北境极寒之地生长的苔藓烧制而成,遇潮则显微光,人不知,鬼不觉。
她们分赴城郊七口枯井,于黄昏时分洒香粉于井沿、草根、石缝之间。
风过无痕,香灰落地即融,仿佛从未存在。
祈雨大典当日,烈日灼空,万里无云。
天坛之上,百官跪伏,汗流浃背。
百姓围堵四野,翘首以盼。
胡观星身穿赤袍,登高台焚符,铜铃摇动,口中高呼:“请龙王降雨!解万民之苦!”
符纸化作飞灰,烟气升腾,却连一丝云影也未引来。
日头西斜,大地蒸腾如炉。
有人昏厥,有人低声啜泣。
旧党官员交换了眼神,嘴角隐现冷笑——看吧,天不佑逆命之人。
然而,就在这死寂般的绝望中,子夜将至。
城西三口枯井,忽然传出细微“滋滋”声,像是泥土在呼吸。
守井老卒揉眼再看——井壁竟渗出细流!
不多,却真实存在。
继而地面微润,草根轻颤,仿佛大地深处有血脉重新流动。
风从城外吹来,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潮意。
巷陌之间,香灰与夜露交融,凝成点点露珠,悬于墙角蛛网之上,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微光。
观象台上,裴砚之忽然抬眸,手中龟甲落地。
“不对……”他喃喃,“非天降,是地升。”
他望向远处七口井位的方位分布,瞳孔骤缩:“有人引潜雾,聚夜潮……这是借香为引,以药锁湿,人为造露!”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疾驰掠过城西枯井旁。
那人手持火折,正欲点燃井边早已备好的油布——显然是要纵火焚井,嫁祸“妖术作祟”。
可下一瞬,一支羽箭破空而至,箭尖未至,弓弦之声先到,如惊雷裂夜。
那人手腕剧震,刀落尘埃。
火折熄灭。
黑暗中,一队玄甲亲卫无声合围。
为首的男子身披残风血铠,眉骨染沙,目光如铁。
程临序站在湿土边缘,俯视那名颤抖的刺客,冷冷开口:“把他绑在这里。”
亲卫应声而上,将人犯双手反剪,按跪在刚刚渗出水分的泥地上。
“让他尝尝……”程临序缓缓摘下臂甲,声音低沉如地底奔雷,“这‘天罚’的滋味。”
夜风割面,城西枯井旁的荒草伏地如跪。
程临序站在湿土边缘,玄甲未卸,血锈斑驳。
他目光落在那被反剪双臂、按跪于泥地的人犯身上——此人衣着寻常,却腕口粗粝,掌心结茧,是常年握刀控马的痕迹,绝非百姓。
更诡异的是,他袖中滑出的油布浸透火油,早已层层缠绕井沿,只待一点火星,便能引燃枯井深处埋藏的硫磺粉,制造“妖术反噬”的假象。
可现在,火折熄了,刀落了,人也被死死压在刚渗出水分的地上。
亲卫头目低声禀报:“将军,他靴底有灰痕,与北城三口枯井周边残留的香粉质地一致,应是来灭迹的。”
程临序冷笑一声,抬脚踩上那人后颈,力道沉稳如山崩不动:“你说,是谁告诉你,这井里出了‘邪水’?”
人犯咬牙不语。
但四周悄然聚拢的百姓已开始骚动。
有人颤声指着井壁:“你看!还在冒水!一滴……又一滴……”
另一人扑通跪下,额头触地:“天可怜见!公主还没求到雨,地自己先活了!这是昭宁长公主救苍生于旱魃啊!”
话音未落,又有人大喊:“东巷老槐根下也潮了!我亲眼看见青苔都返绿了!”
人群沸腾起来。
原本因祈雨失败而滋生的怨气,在这一刻竟尽数化作敬畏与狂热。
他们不知道那些深埋地下的树脂泥如何锁住夜露,也不懂韩九娘洒下的识心灰为何能在月下泛蓝光——他们只知道,七口枯井同日生润,无风自潮,连墙角蛛网都挂起晶莹露珠,像是大地在无声哭泣,又像天地为之一震。
这不是神迹,胜似神迹。
程临序仰头望天,星河如练,无云无雨。
他喃喃一句:“她要的从来不是天降甘霖……而是让地自己开口说话。”
翌日清晨,承天门缓缓开启。
谢梦菜立于新栽的槐树之下,枝叶尚短,却已有朝霞穿隙而过。
她手中捧着一抔湿润的黑土,指尖轻捻,泥土不散,含水而不泥泞。
身后,沈知白展开黄绸诏书,声音清朗如钟鸣:
“奉昭宁长公主令:废工部独掌水利之权,设‘民议渠社’,每乡推举三老,共议开渠、分水、修堰之事。凡欺压乡里、私截水源者,流徙千里,永不叙用。”
诏书未毕,一阵风忽起,卷着湿尘扑向龙纹旗角,沙沙作响,仿佛天地也在应和。
太极殿内,崔元柏倚窗而立,望着屋檐滴水成串,砸在石阶上溅起细小水花。
他脸色惨白,喃喃道:“我们焚香祷告,她却让地自己开口……我们求天罚她,她反借‘天意’夺权。”
而在宫城之外,孙景行府邸深处,烛火摇曳。
书房门紧闭,心腹家奴捧着一只乌木匣子退出。
孙景行独自坐在案前,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
窗外,传来孩童嬉笑:“爹爹快看!墙根砖缝都在冒汗哩!”
他猛地抬头,眼中惊惧如鬼火。
片刻后,他咬牙低喝:“去密窖……把东西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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