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火没点,可灰飞了
夜漏三更,孙府密窖火光幽咽。
浓烟被铁炉死死压在地底,只从砖缝里渗出几缕焦味,转瞬又被风卷走。
心腹家奴跪在窑口,一勺一勺将灰烬倒入陶泥槽中,双手颤抖如秋叶。
那灰黑中夹着星点未燃尽的纸屑,像是烧到一半的冤魂,不肯彻底消散。
“混匀,压实。”孙景行站在暗处,声音嘶哑,“一片瓦,压一段罪。一块砖,埋一条命。”
他盯着窑工把灰泥拍进模具,脑海里闪过那些账册上的字迹——代州屯粮虚报、军饷截流、伪诏调令……每一页都足以让他五刑加身,株连九族。
而今,火已焚之,土将掩之,天地无证,死无对头。
他松了口气,却不知窗外墙头,一只青灰麻雀扑棱飞起,衔着半块糖饼,落向巷尾守候的柳五郎肩头。
三日后,城南义庄屋顶翻新。
泥瓦匠吆喝着抬上新烧的青瓦,一片片铺上屋脊。
阳光照在瓦面,泛着冷硬的光泽,仿佛一切都被封印。
百姓路过都说:“这义庄修得及时,清明将近,孤魂也该有个遮雨的地方。”
可就在当晚,一辆不起眼的油壁车悄然停在义庄后巷。
车帘掀开,谢梦菜踏下马车,素裙曳地,未带宫灯,唯有腕间一串沉香珠随步轻响。
她仰头望着那排新瓦,目光沉静如古井。
“裴先生怎么说?”
裴砚之负手立于残碑旁,抬头看天,鼻尖微动:“昨夜东风三刻,湿度七成,火气未净,灰不散,只凝于形。若我所料不错——”他指向屋脊最高处的一片瓦,“那里的陶泥,用了最多灰粉。”
谢梦菜点头,伸手接过柳五郎递来的瓷碗,将一片新瓦浸入水中。
水波微漾,起初无异。
片刻后,碗底浮起一丝极淡的青光,如同月下萤火,转瞬即逝。
但她看清了。
识心灰遇湿显蓝,这是她早年在药谷所学的验毒之法。
而这光——正是她曾在程临序带回的边军密函封泥上见过的痕迹。
“果然是它。”她低语,指尖抚过瓦面细纹,“他们以为一把火烧尽,就能让证据永不重见天日。可灰会飞,风会说,地也会开口。”
柳五郎沉声问:“公主打算如何处置?”
她眸光微闪,唇角竟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既他们敬‘古礼’,那我们便行一场真正的‘清明曝祭’。”
翌日清晨,内廷掌印太监李长风亲赴礼部,捧出一份黄绢奏本。
“奉昭宁长公主义令:城南义庄年久失修,骸骨蒙尘,宜行‘清明曝祭’,晒骨还亲,以慰亡魂,以正礼法。请旨准行,百官不得阻。”
满朝哗然。
有人冷笑:“这是要借祭祀之名,行查案之实!”
也有人蹙眉:“义庄何罪?竟要曝尸日晒?不合人情!”
可礼制确有此条——先秦旧典载,大疫之后必行曝祭,清阴秽,断邪祟。
如今旱魃初退,疫气隐伏,谁又能公然反对?
圣旨很快批复:准。
清明当日,艳阳高照。
义庄门前聚满百姓,官吏列席,连大理寺少卿沈知白也被召至现场监礼。
谁都知道,这场“曝祭”绝不简单。
烈日炙烤着屋顶新瓦,热气升腾,屋檐四角悄然张开四面细纱网,薄如蝉翼,无人察觉。
风起了。
一片瓦,微微作响。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高温与气流的撕扯下,正缓缓苏醒。
风起于檐角,卷着灼热的气流掠过义庄屋顶。
那排青瓦在烈日下微微震颤,仿佛被无形之手拨动。
忽然,一片瓦脊轻响,细如裂帛——不是瓦碎,是封存的灰,在高温与湿气消退之间,终于挣脱了陶泥的禁锢。
沈知白缓步上前,手中托着一只玉瓶,内盛无色药水,乃谢梦菜亲授的“识心露”。
他目光沉静,将药液缓缓洒向一片从屋脊最高处取下的青瓦。
刹那间,异变陡生。
瓦面泛起一层极淡的蓝光,如同幽泉浮冰,继而显出斑驳字迹——
“代州粮三万石,折银八千,充修河名目。”
人群骤然死寂。
这数字,与边军去年冬上报的缺粮数目分毫不差!
更令人窒息的是,大理寺早有密档记载:代州渠工征役期间,官仓申报为“赈灾备荒”,实则空库如洗,百姓啃树皮度日,冻饿而死者逾百。
还未等众人回神,第二片瓦被泼上药水。
蓝纹再现,竟勾勒出半枚印痕——线条古拙,篆意清峻,正是孙景行私用的“清慎堂”玉印残纹!
“那是他的印!”一名白发老妇扑跪向前,泪涕横流,“我儿在渠上做夫役,饿得爬不动了,还被监工说‘粮已到账’!他们拿我们当牲口啊!”
百姓怒吼如潮。
就在此时,马蹄声破空而来。
程临序一身玄甲未卸,披风染尘,率铁骑自皇城疾驰而至。
他翻身下马,目光如刀扫过现场,随即挥手——
“孙府上下,封锁!人,一个不许走。”
孙景行已在后巷翻墙欲逃,却被自家烧火的老仆拦住去路。
那老头满脸煤灰,手持一柄铁铲,声音嘶哑:“大人……您烧的那些纸,可曾见过我儿子写的家书?他说最后一顿吃的,是草根拌观音土……您一把火烧了账,也烧了他们的命啊!”
孙景行踉跄后退,面如死灰。
天镜阁上,谢梦菜静立栏前,望见义庄上空灰絮纷飞,如雪似雾,飘散在春阳之下。
她眸光微动,轻声道:“人以为火能抹去一切,却不知灰比字更重——它记得风的方向,也认得冤魂的姓名。”
当夜,琉璃匣封十二片残瓦,内置显影之灰,供于太庙偏殿。
匾额高悬三字:证尘堂。
而裴砚之独坐灯下,翻至《地脉志》末页,忽见一行朱批小字,笔迹清瘦却力透纸背——
“风所至处,无物可藏。”
他凝视良久,终是合书长叹:“这一局,她连灰都安排成了棋子。”
宫墙深处,诏令未发,然暗流已涌。
三日后的新政试行,正悄然逼近某些人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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