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闲聊

惊蛰刚过，晋王宫的梨枝上才爆出几粒青嫩的芽苞，风便卷来了前线的消息。

报信的兵卒跪在廊下，甲胄上还沾着关外的尘土，声音嘶哑得像是被风沙磨过："启禀夫人，邠宁军已退至三舍外，我军首战告捷。"

听到这话，曹夫人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顿，青瓷冰凉的触感透过薄绢渗进来，却压不住指节泛起的白。

她身边的白夫人早已失了神，目光落在窗棂外那株光秃秃的石榴树上，仿佛要透过枝干看到千里之外的沙场。

"伤亡如何？"曹夫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兵卒低下头，声音更低了："折损了三百余弟兄。"

三百余。

这个数字像一块冰，"咚"地落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白夫人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曹夫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汤滑过喉咙，却暖不了心底的寒意。

王行瑜敢动圣人，带的自然是精锐。李承勖哪怕过完生日才十二岁，大郎君也不过十三，他们在战场上，能护得住自己吗？

柳玉娘站在曹夫人身后，手里捧着个黑漆托盘，上面放着刚温好的蜜水。

她想起出发前那天，李承勖穿着崭新的明光铠，铠甲太大了，衬得他身形格外单薄，头盔压着他的额发，只露出一双亮得像星子的眼睛。他看见她，从怀里摸出给她的生辰礼物，自己薅去了她绣的香囊。

曹夫人察觉到她的走神，轻轻咳了一声。柳玉娘猛地回过神，慌忙稳住托盘，低声道："夫人，要不要用些蜜水？"

曹夫人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微微发红的脸上停了停，温和道："放下吧。"

柳玉娘把托盘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垂手站在一旁，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院子里的草已经泛青了，墙角的迎春花抽出了嫩黄的花苞。可这满院的生机，却驱不散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

白夫人终于缓过神，转头看向曹夫人，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曹妹妹，你说......孩子们会不会有事？"

曹夫人放下茶盏，脸上努力挤出一丝从容："放心吧，有大王在，还有那么多将士护着，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她的眼神却有些飘，落在远处的宫墙上，像是在寻找什么。

白夫人点点头，却还是放不下心。她出身低微，若不是侥幸生下了大郎君，恐怕早就湮没在这深宫里了。

偏生她性子还软，平日里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可一想到儿子在前线，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疼得喘不过气。

"大郎......他懂事早，"白夫人喃喃道，"可走的时候毕竟才十三岁啊......过了生日也才十四……"

曹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二郎也是，"她轻声道。

说到李承勖，曹夫人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骄傲，却也藏着深深的担忧。

她是晋王最宠爱的侧妃，育有二子一女，日子过得风光无限，可这份风光，是建立在晋王的宠爱之上的。乱世之中，什么都靠不住，唯有儿子，才能给她真正的依靠。

李承勖是她的希望，她不能失去他。

柳玉娘听着她们说话，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她想，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是不是也像她想他一样，在想她？

正想着，曹夫人忽然站起身，对柳玉娘道："玉娘，来，我今天教你跳一支新舞。"

白夫人也跟着站起来，笑道："也好，活动活动，能少想些烦心事。

曹夫人拉着柳玉娘走到院子中央，亲自为她整理了一下裙摆，然后轻声道："这舞叫《踏纱行》，是当年长安很流行的一支舞，动作不难，主要是要跳出那份轻盈灵动。"

说罢，曹夫人便舞了起来。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襦裙，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扬起，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她的舞姿优美流畅，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从容的韵味，那是长期在荣华富贵中浸泡出来的气质。

柳玉娘学得很认真，眼神紧紧跟着曹夫人的身影，努力模仿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白夫人站在一旁看着，偶尔会指点几句："玉娘，这里的脚步要轻点，像踩在云彩上一样。"

"手臂再抬高点，对，就这样，要有种舒展的感觉。"

白夫人年轻时也学过舞蹈，虽然不精，但也是懂行的。

她看着柳玉娘，眼神里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仿佛从这个稚嫩的小娘子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玉娘这孩子，真是个美人胚子，"白夫人笑着对曹夫人说，"你看这眉眼，多俊啊。"

曹夫人停下舞步，打量着柳玉娘，点点头："确实是个好苗子。聪明伶俐，学东西也快。"

柳玉娘被她们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脸颊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

白夫人忽然叹了口气："说起来，再过几年，玉娘也该许人家了。"

曹夫人闻言，也来了兴致："是啊，这孩子这么好，可得找个好人家。"

白夫人想了想，道："我看啊，不必找那些大富大贵的，找个踏实可靠的小军官就好。虽然官职不高，但好歹也是个官太太，是正头娘子。玉娘性子好，嫁过去肯定能过得安稳。"

她说得真心实意，这是她根据自己的经历得出的结论。

她做了晋王的侍妾，看似风光，可其中的苦楚只有自己知道。

无宠的日子有多难，她比谁都清楚。她甚至清楚，自己不是最惨的，她无宠却有子，有的侍妾还无宠无子呢！

白夫人觉得，安稳才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归宿。

曹夫人却摇了摇头："姐姐说的不对。乱世之中，安稳是最靠不住的。要嫁，就得嫁贵人。只有嫁得好，才能有真正的好日子过。"

她顿了顿，看着柳玉娘，眼神里带着一丝深意："你看我，若不是嫁给了大王，哪有现在的好日子？雕梁画栋，锦衣玉食，这都是贵人才能拥有的。"

白夫人沉默了，她知道曹夫人说的是实话，可她还是觉得，那样的日子太累了。她看柳玉娘脸红了，笑着打圆场："孩子还小呢，说这些太早了。"

曹夫人也笑了："也是，是我心急了。"

说着，她又拉起柳玉娘的手："来，我们继续跳舞。"

柳玉娘跟着曹夫人的节奏舞动着，可心思却再也无法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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