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骚扰

十月的太原里已浸了三分凉意。

柳玉娘正坐在窗边绣一方帕子，手里的绣花针在素白绫缎上翻飞，针脚细密得像模子刻出来的，只是那要绣的并蒂莲，花瓣才刚勾出个轮廓。

“这针脚偏了半分。”她自己嘟囔着，用银镊子把线拆了重绣。

窗外忽然传来“扑棱棱”一阵响，跟着就是清脆又带点尖细的叫嚷：“玉娘不理人，玉娘坏坏！”

是李承勖那只新养的鹦鹉。

这鸟儿通身漆黑，就翅膀尖带点白，偏生被养得油嘴滑舌，此刻正停在窗台上，歪着脑袋瞅她，那小眼神活脱脱就是某人的翻版。

柳玉娘眼皮都没抬，手里的针依旧稳当：“闭嘴，再嚷嚷，明儿就拔了你舌头拌酱吃。”

鹦鹉似是听懂了，抖了抖翅膀，却梗着脖子又喊了一声，才被人从后面一把捞了过去。

柳玉娘眼角余光瞥见一抹浅蓝锦袍。

“玉娘这针法越发精进了。”李承勖的声音透着股刻意拿捏的正经，只是尾音里那点藏不住的雀跃。

他明明比柳玉娘高出一个半头，此刻却微微佝偻着背，双手背在身后，脑袋探进窗户，活像只偷看人写字的小猴子。

柳玉娘终于抬了眼，努力抵挡住李承勖带给她的诱惑，眸子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二郎君要是没事，就请回吧。青黛姐姐说，这帕子赶在霜降前绣好，能换半贯钱呢。”

她这话半真半假。青黛确实夸过她的绣活，说假以时日能赶上府里的老手，但要说限时换钱，不过是想把人打发走的托词。

自打入秋，她就没怎么跟李承勖出去胡闹，每日除了给曹夫人请安，便是窝在房里做绣活。

床底下那只樟木箱，已经攒了七八件绣品，有扇坠，有荷包，还有一方快绣好的桌围，都是打算托相熟的店家换成现钱的。

往日里这个时辰，她该是跟李承勖去戏园子听戏，或是蹲在兔子窝前跟雪团、棉花球说话，哪会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坐一下午。

李承勖咳嗽了一声，“你看这日头多好，不如去放纸鸢？我新做了个大鹏鸟的，比上次那个凤凰还威风。”

柳玉娘头也不抬：“不去。”

“那去喂兔子？雪团今早又胖了，抱起来跟块棉花似的。”

“不去。”

“那……那我让厨房做你爱吃的糖蒸酥酪？”

柳玉娘终于停了手，抬眼看向他。

李承勖以为她动心了，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结果她慢悠悠地说：“二郎君要是实在闲得慌，不如去给大王请安。听说昨儿个你又把五郎君的风筝线剪断了，大王正念叨呢。”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他没好气地说，却瞥见柳玉娘嘴角那点藏不住的笑意，心里的气顿时消了大半，反倒觉得这样的她比平日里更鲜活些。

正说着，旁边忽然传来“哐当”一声，跟着就是春桃的声音：“哎呀，我的针！”

柳玉娘和李承勖同时看过去，只见春桃正蹲在地上捡银针，抬头时正好对上他们的目光，脸“腾”地红了，慌忙低下头去，嘴里嘟囔着：“没、没看见什么……”

李承勖这才想起自己还坐在窗台上，这姿势被人瞧见，实在有失体统。

他轻咳一声，正了正衣襟，装作若无其事地跳下来，可那耳朵尖却红得像要滴血。

柳玉娘忍不住笑了，拿起帕子遮住嘴，肩膀微微耸动。

“笑什么笑？”他故作凶巴巴地说，却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

柳玉娘愣了一下，手里的绣花针不知怎么就扎到了指尖，冒出个小红点。她慌忙把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那点疼却像被什么东西化了，只剩下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痒。

“时辰不早了，我该去给夫人送茶了。”她站起身，把帕子和绷子往桌上一放，匆匆往外走。经过李承勖身边时，被他伸手拉住了袖子。

“玉娘。”他的声音有点低，不像平时那样咋咋呼呼，“再过一个月，就是你生辰了。”

柳玉娘脚步一顿，没回头：“知道。”

“想要什么？”他追问着，“去年送你的礼物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今年一定送你个合心意的。”

她沉默了片刻，才轻轻挣开他的手：“什么都不要。”

李承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手里还残留着她衣袖上的余温。

“去把老五叫来。”他对守在门口的小厮说，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正经模样，只是眼底的狡黠藏都藏不住，“就说……二哥带他去看好玩的。”

小厮瞧着自家郎君这模样，心里直犯嘀咕。

上回二郎君说带五郎君看好玩的，结果把人骗去掏马蜂窝，害得五郎君被蛰了三个包，哭了整整一下午。这次不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

“玉娘姐姐！”

身后传来清脆的叫声，柳玉娘刚刚送完茶，回院子的路上，回头看见李承渥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过来，后面跟着慢悠悠走着的李承勖。

李承渥头发湿漉漉的，身上还带着皂角的清香，显然是刚沐浴过。

“五郎君慢点跑。”柳玉娘停下脚步，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李承渥抱住她的腿，仰着小脸看她，眼睛亮闪闪的：“二哥说，姐姐生辰想要什么，他都能弄到！”

柳玉娘挑眉看向李承勖，只见他背着手，一脸“我什么都没说”的正经模样，可那嘴角的弧度却出卖了他。

“我什么都不想要。”她笑着捏了捏李承渥的脸蛋，“只要五郎君乖乖的，别再去捅马蜂窝，姐姐就高兴了。”

李承渥皱着小眉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李承勖在一旁轻咳一声：“玉娘要是实在没什么想要的，不如……我带你去城外的温泉庄子住几日？那里的秋景极好。”

柳玉娘刚想拒绝，却瞥见他左臂。那里的伤原本深可见骨，是她每日盯着上药，如今伤口虽已愈合，却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像条淡粉色的小蛇趴在手臂上。

“……好啊。”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轻的，像怕惊扰了什么。

李承勖的眼睛瞬间亮了，活像个得了糖的孩子：“那说定了！我这就去跟父王说，让他准我们去住五日！”

说完，他拉起李承渥就跑，跑了两步又回头，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柳玉娘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兄弟俩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手里的茶盘微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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