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梦幻

这一晚，柳玉娘过得很煎熬。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琥珀里的蝶，沉在粘稠的温热里挣不脱身。

烈火烧得头骨都在发烫，每根神经都灼灼地跳着疼，偏偏意识浮在浑噩的海面上，沉不下去也醒不来。睡着时，外界的声音清晰得可怕；清醒时，眼皮却重得掀不开半分。

最折磨的是渴。喉咙里像含着烧红的炭，每一次吞咽都扯着疼。

她迷迷糊糊地想，若是此刻有碗碎冰湃过的酸梅汤该多好，就像去年夏天，李承勖把整罐冰镇酸梅汤都抱到她房里，你一碗我一碗地对着喝。

正想着，那双温热的手收紧了。

那掌心带着薄茧，此刻却极温柔地摩挲着她的指节，接着指尖被轻轻捏了捏，手的主人轻柔的在耳边唤："玉娘，吃药了。"

那声音清凌凌地荡进混沌里。她努力想睁眼，眼皮却似被蜜蜡封住，只能感觉到那双手将她的掌心紧紧包裹，热度透过皮肤渗进来，烫得她心口发颤。

"苦..."她无意识地哼出声，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因为紧接着就有勺沿抵在唇边。浓黑的药汁涌进口腔，苦得她舌根发麻——是了，这才是现实。

她任性的别开头，药汁顺着嘴角淌下，立即有软布轻轻擦拭。

那双手的主人似乎叹了口气，接着有什么甜丝丝的东西碰了碰她的唇。是梨子水！

她像抓到救命稻草般含住，甜味化开的瞬间，几乎要哭出来。

混沌中，时间失去刻度。柳玉娘只记得苦与甜交替袭来，那双温暖的手始终握着她的，指尖偶尔划过她滚烫的掌心，勾出细密的战栗。

有时那手会暂时离开，她便像离水的鱼般惶惶，直到重新被握住才安宁下来。

不知第几次被灌药时，她终于呛咳起来。苦汁混着梨子的甜腥涌上喉头，难受得蜷缩成团。

有侍女惊慌地低语："二郎君，小娘子她根本没法服药……她昏迷过去了，暂时醒不过来。"

二郎君？柳玉娘的心尖像被羽毛搔过。真是李承勖？  她没有在做梦？

"那就接着煮，灌到她能稍微好点为止。"这声音比记忆里沉了些，带着沙哑的疲惫，但确确实实是那个总爱逗她的少年。

她在心里偷偷抗议：可别再灌了，那药苦得舌头都要掉了。

若是从前，她定要跳起来和他理论，可现在连抬指尖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意识在药香里浮沉。隐约听见侍女犹豫的劝阻："同样的药都灌了多少遍了？真的好使吗？"

脚步声远去又回来，那个清澈的声音再度响起时，添了几分不容置疑的锐利："父王前段时间不是带回来一批好药吗？牛黄和麝香都是治风寒高热的好药，这里有病人，拿来可不是正好吗？"

"二郎君，小的可不敢，那是大王的珍藏，何况个个都价值千金，给一个......"

未尽之语悬在半空。柳玉娘即使昏沉着，也听得出那话里的意味——她终究只是个丫鬟，配不上千金之药。

心口忽然闷得厉害，像被浸水的绸子裹住了呼吸。

突然，"哐当"一声巨响，像是谁踢翻了凳子。

那个总是带着笑意的声音此刻淬着火，炸开在她耳畔："你不去我就亲自去拿！老子刚在战场上卖完命，拿几味药而已，谁敢拦着？"

柳玉娘被这声"老子"惊得意识清明了几分。印象里的李承勖，要么嬉皮笑脸地耍赖，要么别扭别扭地关心，何曾有过这般......这般匪气？

想象着十几岁的清俊少年横刀立马要去抢药的场面，她竟有点想笑。若是能醒来，她定要好好笑话他：世子爷竟然在战场上学了满口粗话，先生知道了怕是要气晕过去。

脚步声匆匆远去。她陷在绵软的枕衾间，感觉那双手又回来了，这次带着微凉的夜露气息，轻轻抚过她滚烫的额头。"快点好起来啊......说好要等我的……"

记忆如潮水涌来。

校场上，他非得让她去鼓起助威；书房里他让她替他做功课，墨点溅了两人一身；还有那个晨雾弥漫的离别之日，明光铠冰凉地硌着她的脸颊，他说："等着我。"

等着我。

这三个字忽然生出千钧重量，压得她心口发疼。不能就这么死了，她还没看他最后一眼。

求生的念头像破土的芽，顶开沉重的混沌。

柳玉娘努力想睁开眼，却只掀开细微的缝隙。朦胧的烛光里，看见个模糊的轮廓守在床边，玄色衣袍上沾着未拂尽的尘沙，发髻有些散乱，几缕碎发垂在额前。

似是察觉到她的动静，那人猛地倾身，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亮得惊人："玉娘？"

她想应声，却只发出气音。

那只温暖的手又握上来，这次她拼尽全力回握了一下。虽然微弱得像蝶翼轻振，对方却立刻收紧了手指，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的惊喜："你醒了？"

其实算不得醒，只是从彻底的昏迷坠入半梦半醒的迷境。但在这迷境里，感官变得格外敏锐。她听见更漏滴答，听见他衣料摩擦的窸窣声，甚至听见自己心跳一下下敲在耳膜上。

又苦又甜的药汁再次喂到唇边。这次她没抗拒，顺从地咽下去。舌尖尝出几丝不同寻常的清冽香气，想必就是那千金难求的牛黄麝香了。

"乖。"他低声哄，指腹擦过她唇角。那触感粗糙却温柔。

药效渐渐发作，灼热如潮水退去。她沉入真正的睡眠前，感觉有什么轻软的东西落在额间，带着战场风尘的气息，却又柔软得像一片羽毛。

"睡吧，"那个声音说，"我在这儿守着。"

无边黑暗温柔裹来。这一次，她没有挣扎，任由自己坠入没有噩梦的深眠。远处隐约飘来零碎的话音，像是有人在争执。

"二郎君都守了这么久了......"

"大王那边......"

"先不管了，就听二郎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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