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折腾

李承勖像换了个人一般，日日将她折腾得死去活来。

之前他鲜少真的使唤她做些粗活重活。多数时候，他或是埋首于案牍，处理那些没完没了的军报与账目；或是兴起，便去后园喂喂他那几只宝贝兔子；再不济，也会带着随从，去西园子听上几段新排的戏文。

那时的李承勖，虽偶有少年人的跳脱，却也还算沉稳有度。

可如今，那些他曾热衷的勾当，仿佛一夜之间便失了趣味。

柳玉娘冷眼旁观，只觉得他是找到了一项更"新奇"的乐子——那便是变着法儿地耍她玩！看她手忙脚乱、窘迫不堪的模样，似乎能给他带来一种近乎扭曲的快感。

明明那杯微凉的龙井就放在他手边，不过一尺之遥，他只需稍稍倾身便能拿到。

可他偏不。

"玉娘，"李承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他甚至没抬眼，"去，将那杯茶取来。"

柳玉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火气，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端起茶杯，递到他面前。

李承勖这才慢条斯理地抬眸，接过茶杯，浅啜了一口，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将茶杯递回给她，语气平淡："凉了，换一杯热的来。"

柳玉娘接过空杯，指尖冰凉。

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才没让那句"凉了你不会自己倒"冲口而出。她躬身退下，转身走向门外的茶炉时，脚步都带着几分压抑的颤抖。

磨墨。又是磨墨。

"太浓了。"李承勖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目光落在砚台里的墨汁上，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又似在教导，"玉娘，你可知"墨分五彩"？浓、淡、干、湿、焦，各有其用。你这墨，浓得发滞，写出来的字便少了几分灵气，多了几分匠气。"

柳玉娘低着头，看着砚台里黑得发亮的墨汁，心里冷笑。灵气？匠气？她看他就是故意找茬！

她咬着下唇，低声应道："是，奴婢愚钝，这就重新磨。"

说着，她便要将砚台里的墨汁倒掉。

"慢着。"李承勖却开口阻止了她，"倒了可惜。这浓墨，写蝇头小楷或许不合适，但用来写榜书，倒也有几分力道。你且一旁候着，待我用了这墨再说。"

柳玉娘的动作一顿，心里的火气更盛。

他这是故意折腾她！不让她倒，又不让她重新磨，就让她这么站着等？

她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默诅咒他：诅咒他喝水呛到，诅咒他走路绊倒，诅咒他……

总之，一切能想到的不好的事情，她都在心里默默给他安排上了。

"啪嗒"一声轻响，几滴乌黑的墨汁从柳玉娘颤抖的笔下飞溅而出，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李承勖那身月白色的锦袍下摆上，像是雪地里突然绽开的几朵丑陋的墨梅。

柳玉娘的心猛地一沉，瞬间慌了神。她下意识地想要去擦拭，却被李承勖抬手制止了。

他低头看了看袍子上的污渍，眉头微蹙，语气却没有真正的不悦："毛手毛脚的。"

书房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柳玉娘能清晰地感觉到李承勖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那目光并不凌厉，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她却只是直直的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李承勖哼了一声，颇为戏谑的开口，"去我院子里，取一件干净的常服来。"随即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倦意，"就在衣柜的第二层，左边数第三件。"

出了书房门，柳玉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涌上心头的便是难以遏制的愤怒与委屈。

他明明书房里就有备用的衣物，为何偏偏要让她跑一趟？

他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懒得说，不是因为宽容，而是因为不屑！在他眼里，她或许连让他动气的资格都没有。

她捧着干净的常服回到书房时，李承勖依旧坐在案前，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放在屏风后。"

柳玉娘依言将衣服放在屏风后，然后默默地退回到原来的位置站好。

书房里再次陷入了沉默。柳玉娘垂着头，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越来越酸，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她偷偷抬眼瞥了一眼李承勖，他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卷，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身边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不会说话的家具。

明明不久前俩人还吵的那样凶，现在却又这样相互对着干，尴不尴尬？她只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站在这里浪费时间。

她开始在心里盘算着，晋王下一次出兵是什么时候。

以前，每回李承勖要跟着晋王出兵打仗，她都担心得夜不能寐，怕他受伤，怕他再也回不来。

可现在，她却宁愿他赶紧出征，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别回来！她实在是不想再看到这个人了。

尤其是想到之前他说的那句"情若兄妹"，柳玉娘的后槽牙就磨得厉害。

情若兄妹？柳玉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她陪着他长大，为他缝补衣物，为他担心受怕，在他心里，竟然只是妹妹？

她下意识地忽略了他说这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与挣扎，也忽略了他那句语气不明的"至少"，脑子里只剩下"情若兄妹"这四个字，像一根针一样，时时刻刻刺着她的心。

从那以后，李承勖待她便日渐冷淡，甚至开始百般刁难。柳玉娘只当他是为了划清界限，心里的怨恨也越来越深。

她开始暗中留意王宫里的动静，向其他的侍女、小厮打听晋王的军事安排。她盼着，盼着能有消息传来，说世子要随晋王出征了。

这日，柳玉娘趁着去厨房取点心的功夫，拉住了李承勖的一个亲卫，小声问道："这位大哥，我问你个事，你可知道二郎君最近有什么出行的安排吗？"

那亲卫和她关系一向亲热："出行安排？没听说啊。怎么了，小娘子？"

"没什么，就是随口问问。"柳玉娘有些失望，又追问了一句，"那你有没有听说，大王最近有出兵的打算？"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却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哦？你这么关心我和父王的行踪，是有什么事吗？"

柳玉娘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她缓缓地转过身，果然看到李承勖站在不远处，手里把玩着一把折扇，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亲卫见状，连忙躬身行礼："二郎君！"

李承勖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亲卫如蒙大赦，一溜烟儿地跑了。

厨房里只剩下柳玉娘和李承勖两个人。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至极。

柳玉娘的心跳得飞快，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场抓了现行的小偷。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承勖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语气却带着十足的阴阳怪气："玉娘姑娘，你这么担心我啊？"

玉娘姑娘？

他以前从来都是亲热地叫她"玉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生分了？他这句话里的讽刺意味，简直不要太明显！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他现在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仿佛他们是刚刚认识的陌生人。

柳玉娘抬起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狠狠地瞪了李承勖一眼，然后猛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着外面走去。她的脚步飞快，几乎是落荒而逃。

走到门口时，她甚至能感觉到李承勖那道似笑非笑的目光依旧落在她的背上，像针一样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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