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月信

这天夜里，柳玉娘突然只觉得腹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钝痛阵阵袭来，搅得她心神不宁。

定是下午贪嘴，吃多了冰镇的酸梅汤和水晶梨。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翻了个身，试图找到一个舒服些的姿势。

可那痛感却丝毫未减，反而像是生了根一般，在她的小腹里蔓延开来。

她咬着牙，强忍着不适，不想惊动旁人，生怕大半夜兴师动众，让李承勖看了她的笑话。

就这么半梦半醒地熬着，天终于蒙蒙亮了。

她只觉得浑身酸痛，眼皮重得像灌了铅，一夜几乎未曾合眼。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嗯？”柳玉娘心中一怔，随即便是一阵茫然。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胯下，只觉得亵裤湿漉漉的。

借着窗缝透进来的微光，她掀开被子，低头一看——那白色的亵裤上，赫然沾染着一片片刺目的红。

一瞬间，柳玉娘什么都明白了。

她从小在晋王宫长大，耳濡目染之下，对于女子之事并非一无所知。

这是她的初潮，意味着她从此告别了少女时代，正式成为了一个女人，也意味着……她到了可以婚配的年纪。

婚配。

这个词在柳玉娘的脑海中反复盘旋，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既有对未来的憧憬，又有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在这晋王宫里，像她这样在主子面前得脸的下人，是不用被强行配给奴籍的。

她可以请曹夫人的恩典，就像白夫人曾经说过的那样，去外面嫁一个小军官或者殷实的商人，做正头娘子。

那样一来，她就能摆脱奴籍，成为一个自由人。她的子孙后代也能像普通人一样参加科举，女儿也能嫁入良家，不用再像她一样，在这深宅大院里仰人鼻息。

这听起来，仿佛便是她最好的归宿了。

可下一秒，一个身影却毫无预兆地闯入了她的脑海——李承勖。那个让她又爱又恨，心绪不宁的人。

若是嫁出去了，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个念头一出，柳玉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腹部的痛感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放大了无数倍。

凭什么？为什么？

她在心里一遍遍地问着。他凭什么就这么轻易地扰乱了她的心思？凭什么他就能像一阵风一样，来了又走，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而她却要因为他，陷入这无尽的纠结和痛苦之中。

她恨他，虽然他似乎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一直都是她作茧自缚。

但她更恨自己，恨自己不争气，明明知道靠近他没有好结果，却还是控制不住地被他吸引。

柳玉娘用力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了几分。

她知道，她对李承勖的感情，早已不是简单的喜欢，而是深深的爱恋。可这份爱，却让她感到无比的恐惧。

她见过晋王那些失宠的夫人，日日以泪洗面，形容枯槁。

她更是亲眼见过白夫人的下场，亲眼见过废院那些疯女人的下场，好好的女子，最终变得不人不鬼。

她害怕，害怕李承勖会成为下一个晋王，害怕自己会成为那些失宠夫人中的一员，更害怕自己会像那些可怜的女人一样，早早失去孩子，最终疯癫。

理智告诉她，她必须远离李承勖，必须抓住这次婚配的机会，彻底摆脱这令人窒息的晋王宫，摆脱这个让她心神不宁的男人。

可是，心却不这么说。

她的心脏像是被李承勖下了魔咒一般，只要一想到他，就会疯狂地跳动。她忘不了他看她时，眼神里偶尔闪过的温柔；忘不了他在她犯错时，嘴上不轻不重的调侃两句，却总是手下留情；忘不了他在她生病时，那掩饰不住的担忧。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反复纠缠，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柳玉娘头痛欲裂，她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思绪驱散。

就在她陷入深深的矛盾和挣扎时，窗外的日头已经慢慢高了起来。

院子里传来了丫鬟们打扫卫生的声音，还有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春桃平日里总是早早起来，此刻想必已经去前院服侍曹夫人了。

柳玉娘正想坐起身子，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李承勖那气死人不偿命的声音：“玉娘今天怎么了？脾气突然大了，还偷上懒了？不怕我扣你的月钱？”

柳玉娘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就想把被子拉高，遮住自己的脸。

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见人，更何况是见李承勖？

又是这一套。柳玉娘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想着。

自从俩人撕破脸之后，每次她稍微有点不对劲，他就用扣月钱来威胁她。虽然他一次都没有真的扣过，但柳玉娘一听到这话，就厌倦万分。

她深吸一口气，正想开口赶他出去，却听到李承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能感觉到他就站在床榻边，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李承勖看到柳玉娘苍白的脸色时，脸上的戏谑之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你是不是病了？”他问道，手似乎还想摸摸她的额头。

柳玉娘赶紧把脑袋侧过去，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别过脸，不敢看李承勖的眼睛，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没事，二郎君先出去，我……我马上就起来。”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慌乱。

李承勖皱了皱眉，正想再追问几句，目光却不经意间扫到了椅子上——那里搭着一条沾了血的裙子。

李承勖的脸瞬间也红了，尴尬的气氛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他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咳嗽了一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难得地没有刁难她，只留下一句“那你……这两天好好休息，算你命好”，便转身匆匆离开了。

看着李承勖落荒而逃的背影，柳玉娘又气又笑。

她躺在床上，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女孩的声音：“玉娘姐姐，你醒了吗？小厨房送来一碗红糖汤圆，说是二郎君给你送来的。”

她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火气，嘴里嘟囔着：“谁要吃他送的东西！”

可身体却很诚实地坐了起来，让女孩把汤圆端了进来。

看着碗里热气腾腾、软糯香甜的红糖汤圆，柳玉娘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她瞪了那碗汤圆一眼，像是在跟它赌气一样，然后拿起勺子，一口接一口地吃了起来。

甜丝丝的糖水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暖融融的，让她那原本隐隐作痛的腹部也舒服了不少。柳玉娘一边吃，一边在心里骂着李承勖：就知道用这种小恩小惠来收买人心！

可骂归骂，她还是把一整碗汤圆吃得干干净净，连糖水都没剩下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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