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软刀

走近才发现，暖阁的朱漆门虚掩着，里头传来说笑声，隐约能辨出曹夫人温和的语调，还有另一个略带沉稳的女声，想来是刘夫人。

门“吱呀”一声被侍女拉开的那一刻，只见曹夫人坐在上首的梨花木椅上，见了她便笑着招手，眼角的细纹都染了暖意：“你这孩子，还不快进来，在外面冻没冻着？”

旁边的刘夫人也抬了眼，也冲她微笑：“可不是嘛，玉娘快坐，桌上刚摆了新沏的雨前龙井。”

柳玉娘屈膝行礼，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下首的两人。

左侧坐着的是李承勖，本该是俊朗洒脱的模样，此刻却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偶尔抬眼望一眼窗外的日光，像是有什么心事。

右侧坐着的便是韩静华了，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曹夫人和刘夫人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顺，只是那温顺里，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锐利。

她正想着，抬眼时，恰与韩静华的视线撞个正着，那女子眼底没什么情绪，只淡淡扫过她的襦裙，又移到她鬓边的步摇，随即又再次转向曹夫人与刘夫人，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王妃娘娘，侧妃娘娘，这位姑娘想必就是魏国夫人吧？”

刘夫人正捻着颗蜜饯往嘴里送，闻言微微点头：“静华好眼力，消息也灵通得很。玉娘在王宫也有年头了，二郎整日里南征北战，身边总得多几个贴心人在侧。何况咱们王宫长大的孩子，看着也放心。”

她说着，还拍了拍柳玉娘的手。

柳玉娘心里却微微一紧，她知道韩静华这话看似是认人，实则是在探她的身份。一开口便提这个，显然是早把她的底细摸透了。

果然，不等她接话，韩静华又开口了，语气比刚才温和了些，甚至还带了点关切：“不知魏国夫人的父亲就任何职？能陪伴世子身侧，和世子一同长大，想必令尊官职必定不凡。”

这话听着是在夸她家世，可柳玉娘心里清楚，自己的父亲只是个江湖郎中罢了，何况父亲又早就在战乱中走失，连尸骨都没找着，哪有什么官职？

韩静华这话，分明是故意揭她的短。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见韩静华的继母韩夫人脸色骤变，手里的茶盏晃了晃，茶水溅出几滴在锦帕上，连忙冲韩静华使了个眼色——她知道继女的性子，看似端庄温和，实则眼里揉不得沙子，可今日场合不同，哪能这么直白地戳人痛处？

坐在一旁的李承勖脸色也沉了下来，嘴角当场耷拉着，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眼角瞥见曹夫人投来的眼风，那眼神里带着几分警告，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可拳头明显攥紧了。

曹夫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轻轻皱了皱眉，随即又舒展开来，握着柳玉娘的手拍了拍，语气里带着几分安抚：“静华啊，玉娘的父亲在战乱中不幸走失，这孩子之前在我身边做个管事，她娇憨可爱，也算当半个女儿养着。”

韩静华闻言，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那笑意却没达眼底，声音依旧温和：“静华知道了，既然是在夫人眼前养着的，想必是个好的。”

顿了顿，她又看向柳玉娘，“看夫人待玉娘这般亲厚，想必玉娘平日里也是个细心体贴的。只是不知，玉娘平日里除了在夫人身边当差，还会些什么？比如诗书、棋艺，绘画，也好日后陪世子解解闷。”

这话听着是在关心她会不会伺候人，可柳玉娘心里一凛——韩静华这是在暗指她出身低微，只会做些粗活，配不上李承勖。

她定了定神，从容回道：“多谢韩小姐关心，玉娘粗通些针线诗文，平日里也跟着夫人学些女红，至于棋艺，倒是只懂些皮毛，不敢在各位贵人面前献丑。”

韩静华闻言，微微颔首，语气里多了几分“体谅”：“原来如此。玉娘其实也不必过于苛责自己，女孩子家，懂得些基本的就好。不过玉娘若是有空，倒可以多看些经史子集。”

这话看似是在提点她，实则是在说她没读过多少书，跟李承勖没有共同语言。

柳玉娘攥了攥手里的帕子，正要回话，刘夫人却开口了，笑着岔开了话题：“静华这段时间忙着侍奉祖母，想必还没好好歇着吧？你祖母身体近来如何？家里最近一切都还顺遂？”

韩静华见刘夫人转移了话题，也不再追问，敛了敛神色，恭敬地回道：“劳夫人挂心，祖母身体还算康健，只是近来天凉，偶有些咳嗽。家里一切都好，老家的叔伯们还寄了信来。”

气氛这才又缓和了些，侍女们端上了新沏的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众人的神色。

柳玉娘的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却依旧隐隐不安——韩静华看上去端庄得体，说话也文绉绉的，可每一句话都像藏着针，看似温和，实则句句都在试探她的底线，挑她的短处。

她每回对上韩静华的眼神，都觉得心里莫名其妙的紧张，那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让人看不透，也摸不准。

又聊了一会儿，韩夫人起身告辞，韩静华也跟着起身，临走前，她又看向柳玉娘，语气依旧温和：“玉娘若是有空，日后可以常来寒舍坐坐，咱们毕竟日后要做姐妹，也好趁机亲近亲近。”

柳玉娘屈膝行礼，声音平静：“韩小姐客气了，玉娘日后若是有机会，定会登门拜访。”

看着韩静华离去的背影，柳玉娘心里的不安更甚。她知道，韩静华绝不是个善与之辈。

曹夫人看着柳玉娘紧绷的侧脸，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静华这孩子，就是性子太直，说话没什么分寸，你别往心里去。”

柳玉娘勉强笑了笑：“夫人说的是，玉娘明白。”

可她心里清楚，韩静华的直不过是她的伪装，和张翠翠那种蠢货不同，真正厉害的人，从来都是笑着把刀子递出去，让人连疼都不知道该怎么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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