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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清安十六年九月,惠帝嫡子,赵王玙踏上了就藩的道路。

他的藩地早在他出世时就被选好,是最富庶的随阴、百林、棘水三郡。寻常的宗王封国不过一郡,而他独占三郡,这是他生来的尊荣。

可是现在,他不敢再享这尊荣,主动上表推去了百林与棘水的封地,只在随阴郡就藩。

昔日高高在上的赵王殿下也终究要学会低下头颅,在一个寂静的清晨,低调离开帝都,从此告别他生活了十六年的故土——他生于这里,长于这里。

跟随着他一同离开的,是安潋光,与他有着相似仇恨的安潋光。

诸太妃最终还是妥协,给了他活下去的资格,这已是万幸了。从此一去他乡千万里,北宫中那些隐秘的故事、爱恋,都将被埋藏在时光下,不会再有人知道,唯有活下来的人,在梦回时偶尔悼念。

如阿惋所料,诸太妃终究还是会妥协,因为她亏欠于她。

他们在那个秋天一同离开了帝都向西而去,帝都的街与陌、人与事,还有那些爱恨羁绊,都随之远离,被抛在了身后,如一片秋时的落叶,无声无息坠落,碎裂在了车轮辘辘之下。

离去时他们都知道,他们终有一日会归来,无论是生还是死。他们也知道,当他们归来时,便不会再是少年,绚烂的时光绽于指尖,也终将凋零。

西出帝都后是崇山,在那座城池将被山影掩埋时,谢玙有回望最后一眼的冲动。

但他忍住了,还望什么呢,桑阳城中,已没有什么是属于他的了。记忆里那个素净的、恬静的人影,被他藏在了心里,谁也带不走,包括漫漫光阴。

他没能再看阿惋一眼,也就不知道,他走的那日,有一双眼眸,在城门固执地眺望他离去。

安潋光苦求多日为的是赵王后的位子——这个名分,于阿惋而言已是奢望,可她也曾跪在诸太妃面前哀求过一件事——准许她最后送他远去。

这是九年情分的最后凭吊。她在那日脱下皇后的华服,换成往昔的装扮,在一众宫人内侍的看护下,登上了桑阳城最西端的城楼,看着赵王的仪仗默然无声地离去。枫红了一路,枯叶无声无息地落,铺了一路。她爱的人顺着这长路而去,最终消失在了山峦重叠之间。

她的眼睛疼得厉害,摸了摸脸颊,以为自己会哭,可是触手,并没有泪。

这个结局早在她过去的梦里被演练了成千上百次,所以她连悲伤都麻木了。

谢玙有孤身前来找她的勇,岂知阿惋也并非怯懦之辈?其实在多年前,阿惋也豁出去过一回。

那是清安十五年的正月年初,她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几番挣扎后壮着胆子将自己装扮成了一个去南宫传令的黄门,流着冷汗蒙混通过了钟宣门来到了南宫。她不记得她费了多少周折才摸到了卫昉办公的官署,她也不记得她在门外忐忑了多久才下定决心出现在卫昉面前。

那年十四岁的少女眉目青稚身形单薄,蓦然在卫昉面前下拜,紧张得汗流涔涔。

卫昉没有诧异,轻易猜出了她的身份,笑着请她坐下品茶,和蔼亲切是长辈该有的姿态。

她知道自己面前是绝路,不敢退缩,在那个午后咬牙说出了她的请求——希望能做谢玙的妻子。

她全然不顾女儿家的矜持,放肆大胆得让很多年后的自己都心生佩服。

卫昉短暂沉默后指着窗外的腊梅对她说,若你告诉我如何能使花开不败,我就做主为我的外甥向诸家下聘。

可是花开了,是必然会凋谢的啊,怎么可能不败。

卫昉见她绞尽脑汁思索得辛苦,便又问她,花为何会败。

她下意识答,花因冷暖适宜而开,因不宜而残。

若有法子使一年气候恒定,花能不败么?卫昉再问。

她想了想,摇头。大约也是不能的吧。她曾听说有地方四季如春,可也没听说那些地方可以有花卉永不凋谢。

唯有一个法子可以避免花凋。最后卫昉告诉他,那便是没有枝头没有花。

连花开都没有,何来花败。

可是没有花,又如何能有这一问呢?她诧异。

这便是佛家所说的因果。卫昉告诉她。

那时她并不能懂卫昉这句话的意思,而现在,她忽然明白了。

原来一切早在很多年前已注定,因已种下,果不能改。

她因为进宫才遇上了谢玙,可她进宫是因为诸太妃一开始就打算以她为棋子,如果诸太妃没有存着以她为棋的心思,那么她就连进宫的机会也不会有。

同理,卫家不会接受一个诸姓出身的女子做赵王后,因为卫家与诸太妃之间有一场谢玙出生时就注定好了的争斗,如果一开始登上帝位的是谢玙就没有这样的争斗,可这样的话谢珣就不会是皇帝,诸家就不会得势,那她同样没资格嫁给谢玙。

未来,决定于前世,一环接一环相连,构成了所谓命。

可就算是命,那又如何?

“回去吧。”她转身,已学会了用皇后的口吻吩咐侍者。她走向巍峨宫阙,就如谢玙奔赴随阴山川。分道扬镳之后,是各自的未来。

很多年后,她又见到了他。

清安二十三年,天子病重,萧国朝政混乱。

他终于,回来了。

他登上承宁宫的殿阶,向她走来的那一瞬,她恍惚间以为是回到了少年时。

原来诀别之后,还有再见。

第一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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