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出发，自苦寻芳
“呼…”
伊内丝呼出的气化作白烟，随着她的视线一同朝身后飘去，
“哼，勤奋的后果，不是吗？”她将勒得胸口发堵的安全带调宽一些，稍有用力的细嗓喊出盖过发动机的问候，而她看向的则是坐在后座上，被W横身后双腿压住的苏星岚，
“要是正午出发，至少不会冷成这样。”
身为一只卡普里尼，她跟车上的苏星岚都抱紧了胳膊，而开车的赫德雷却光着手臂，硕大的肱二头肌随扭动方向盘时改变着肌肉纹理。
“切，还不是因为那艘大家伙里只有敞篷车，”W将叠在苏星岚大腿上的小腿交叉架起，双手垫在脑袋后头的她正享受着冬风的清凉，“巴别塔的工程部是不是把殿下造车顶的钱贪了买酒喝了？”
她说这话时挺起脖子瞥了苏星岚一眼，
后者将脑袋裹在兜帽里，风将兜帽吹成个不停抖动的气球，抱着胸的双手袖口完美对接，紧闭的双腿时不时传来颤栗，这让W确定他是在硬撑。
“没有顶棚是为了术士施法方便吧，这可不是观光车。”
赫德雷熟悉地换挡、提速，他想起第一次开车时，自己几乎够不到踏板，而与之同行的人还要在旁边不断提醒“不要把车撞坏！”
“呵…”
赫德雷因自己的回忆轻笑一声，卡兹戴尔的荒原上还有什么能撞的？况且他那车跟破烂也没有什么区别，反倒是特蕾西娅殿下为他们配的这台…让人感觉坐在温顺的驼兽背上，
虽有颠簸，但铁皮车上传来的“叮叮”砂响亦证明了它的价值，覆雪及其身下的黑泥像蛋糕般被四肢如爪的轮子掀起，照这个速度的话，今晚日落前就能抵达目的地。
苏星岚颔首，
令人安心的大褂并不会让他感到冰凉刺骨，只是靴子和裤腿连接处的确无法防备；
抻直脖子的他将视线越过W翘起的小腿和红底黑鞋，看向摆放在前后座中间的几个防划织袋里正装着几人的武器——
赫德雷的大剑、伊内丝的法杖和新配的匕首，W半夜找回来的深绿色破布小行囊和一把全新的，更适配W源石技艺的铳械。
原则上来讲，
标准的、合格的“铳械”只有被称为“天使”种的“萨科塔”的国度“拉特兰”才可制作出来，这种技术无法被完美复制，就像W的上一把铳也是上一任W从萨科塔旧友的尸体上拿来的；
不过特蕾西娅身边总归是有能人的，虽然不是巴别塔的萨科塔制作，W的新铳械仍能有效地将爆炸物抛射到二百到四百米左右的距离，只不过早晨出发时W的“测试”惹得他们被舰外工作的后勤部成员好一顿数落。
而留给苏星岚的，
就只有零星的几管抑制剂，以及地图和通讯器。
“喂W。”赫德雷的声音将苏星岚从沉思之海里拽了上来，他跟W一同看向驾驶座，赫德雷则继续说道：“前面就要出山谷了，去安装第二根通讯伐。”
刹——
刹车的惯性和赫德雷的指令带走了苏星岚腿上的那双瘦的可怜的脚，W从座位下方掏出胳膊粗的灰白色金属杆后便从车座上站了起来，踩得后座的皮革发出咯吱咯吱的噪音。
“给特蕾西亚殿下干活，就没有任何抱怨呢。”伊内丝见W直接跃下车去，中指点在上唇的她发出调侃。
“…要你管。”W已经跑到了几米外，将那金属杆插在了两块石头中央，
随着“嗤”、“嗵”的声音先后传来，
金属杆猛地扎入地面十几厘米，并朝着天上打出去了连着线的、不知什么材料的收发器。
“信号正常。”
苏星岚掏出的通讯器指示灯由黄转绿。
“虽然我从没见过这种设备，但好在我们不是眼前荒野中的独行客了…巴别塔的科技，或者说装备，让人感到与其战力不符的割裂感。”赫德雷搓了搓眼角，直到车子因W再次跃入而轻轻摇晃；“系好安全带，嗯…固定的带子。”
连赫德雷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向小队成员灌输“巴别塔有胜利可能”的“希望”。
他眯着眼望向前方，
白花花的天连着雪，倒是荒野上的泥泞跟几缕白烟在黄沙浮沉里格外扎眼，但赫德雷并不担心，能被发现的雇佣兵要么是尸体，要么就早已离开，活下来的幸运儿正等待着饥肠辘辘的同胞继承他的遗产。
…
源石外燃机的噪音算不得小，
瘦削的牙兽暂时放弃了互食，朝着巨响的相反方向散开；
W跟伊内丝时不时在车内拌嘴，若是W处于下风了，苏星岚就会感到腿上一沉，要是他不帮忙，那沉感变会在下一秒化作裹着恼怒的坠捶，这导致太阳挂到头顶的时候，伊内丝已经不理后排的二人了。
赫德雷的叹气持续了半路，
直到太阳绕到了他的眼前，将那黄沙更黄，并令白雪泛出星星点点；零星的萨卡兹村庄迫近而又远去，有的同族在他眼前绷直了身体，似是在等待审判，也有的伸出渴求的手，而他膝盖前总会有几乎被源石吞噬的血亲。
萨卡兹的村子就像被轰成碎渣的城，散在卡兹戴尔的各个角落；
七八户就成了村，
十几人便能生起烟来…芜菁被煮到汤汁透明，直到脚下的黑土不再生长食粮，他们便会再找一处卡兹戴尔曾经的城，一群无名的人在那片断壁残垣上建起无名的村，哪怕在这片大地上留不下多余的一笔一划。
高到能投下影子的残破城段也出现了不下两次，
它或许是极少数萨卡兹孩童们听侥幸健全的父母讲出的，关于某位强大王庭中诞生的魔王旧都，也可能是曾在此处驻扎的十王庭遗址；
但它们都比不得赫德雷眼前的山脉，
太阳将山脉高高拽起，挡住了令赫德雷流出眼泪的耀光，但眼前萦绕着雪气和冰冷的群山却令他期望早点见到明天的朝霞。
“这山后面是什么？”
W身先士卒的用双脚踏在她认定的、特蕾西娅的土地上，就像是乌萨斯帝国那些巡视村落的纠察兵。
“山后面是山，笨。”伊内丝瞥见苏星岚正与赫德雷确认地图，挫着胳膊杵在了W身边，
“如果你足够傻，可以翻过这些山，然后就可以跑到我的老家莱塔尼亚，当然，你也可能被夹在中间的狼耳狗子们卷到什么可笑的家族纷争里，再被他们丢到林子中等死。”
“什么玩意乱七八糟的，我连眼前是哪个方向都不知道。”W别过头去，将冻在泥地里的石块踢向前方，
“你那个什么老家，哦…莱塔…尼亚，还养狗吗？”
她有忽然转回头来，
苏星岚对她说过，知道的越多，越能帮助特蕾西娅，就能早点落实“在卡兹戴尔看日落日出”这件事；
回想起苏星岚稍早些在车上跟她重复了几十遍的泰拉国家名字，W抿了抿左手的食指和拇指——在车上时，若是苏星岚不给她讲了，她就会派这两个指头让后者的大腿或者后腰知道什么叫“好态度”。
“哈…萨卡兹真是疯了。”伊内丝愣了近乎四秒，
“W，你在关注什么？为了魔王，你甚至想学习？哈…”她刚想调侃，却发现W认真地点了点头。
‘因为什么？’
这个问题再次于伊内丝心里涌现出来，哪怕赫德雷给出过“特蕾西娅殿下，让萨卡兹人看到了不属于过去和现在的未来，一个可以作为人活着的未来;”之类的解释，但伊内丝更觉得那是被魔王的源石技艺洗脑了。
她甚至怀疑特蕾西娅是萨卡兹的笞心魔之类的，
‘那种传闻里会吃掉脑子和想法的萨卡兹？好像赫德雷说笞心魔只会把受害者的痛苦记忆反复投影出来吧…’
伊内丝被自己的想法惹得轻笑两声，如此导致的胸前的坠胀抖动又令她回过神来，W似是虚心地在等待着她的下文。
“啊，从咱们脚下的地方朝西南去，翻过几座山就能抵达莱塔尼亚最东南边的地方…叙拉古，长着狼耳朵的鲁珀们正用家族互治的形式在过家家呢。”
“他们会打卡兹戴尔吗？”W追问。
“谁知道？我反正没听说过。”
“他们好打吗？”
“呵…”伊内丝感觉要被气笑了，“炸弹大人，赫德雷给你讲的睡前故事里没有以我当原型吗？你要是死在这里，我多活几年，那么我待在卡兹戴尔的时间就比你还久了。”
“啧，不知道就说不知道。”W白了伊内丝一眼，扭头朝苏星岚他们走去。
‘萨卡兹都疯了…’伊内丝望着她的背影，W让她感觉陌生。
…
“所以是今晚，还是明天？”赫德雷圈起任务目标点：“我刚才用望远镜看了山路，攀到这个源石虫的洞窟里，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嗯…有部分源石虫正在山下产卵，看规模，已经繁衍数百或上千只了。”
若是按照雇佣兵的风格，
赫德雷定是选择早点做完任务，早些回去，日夜兼程又怎样？睡在那个叫罗德岛的舰一晚，他都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睡得着。
但苏星岚可能会吃不消…从安全角度上分析，清醒的苏星岚的价值极高，
就像W曾问过自己“她跟之前的W谁更厉害？”而赫德雷的答案没变过——雇佣兵的单体强度并非最重要的，重点是结果，是完成任务的方式，以及服从命令。
苏星岚便是战力不高但足以改变结果的重要存在。
“…明天吧，源石虫产崽后就会死，幼年体一晚上也不会成熟。”
苏星岚装出一副舟车劳顿的样子，眼神则不由自主的瞥向赫德雷标注的几处萨卡兹村落：“你不是还接了安装通讯器、调研边境萨卡兹、勘测天灾导致的地理变更情况等任务吗？”苏星岚在脑中确认了三遍特蕾西娅给他的“特殊情报”，随后将手指戳在某处村落，
“去这里吧，去…”
“去把他们都炸上天？”W的脑袋从二人胳膊肘下冒了出来，“你们可别想往巴别塔带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萨卡兹回去，也不能把他们塞到四座的车上，那个车只有四座，懂吗？”
W朝赫德雷二人投去监工般的视线，
她可是听到特蕾西娅身边的人抱怨过，跑去那么多萨卡兹，巴别塔的资源都要被吃光了…她比谁都知道特蕾西娅有多善良，而她自愿当一个临时的、外派的人力部长。
‘等回去后，我就把朝巴别塔来的、有手有脚的废物给宰个遍。’她暗自发誓。
“我们不会做多余的事。”赫德雷将地图举起，生怕W将它一把撕了。
…
赫德雷发动了车子。
受惊的源石虫正挂在枯树上拼命甩崽，随后“嚓”的一声坠落并死在树下；四轮车并未对其留下怜悯，留在复扬雪雾和源石外燃机热气下的，只有四人尺码不同的脚印。
驶离卡兹戴尔西、南“商路”的交叉点，
赫德雷方向盘稍往右撇，便瞄准了西北方光秃秃的、仍撒有夕阳余晖的山坡而去。
直到双月攀上枝头，
直到残破的村落外头迎来了四位陌生人。
原本约定好了去萨卡兹村子里碰碰运气的牙兽正亮着眼睛逃窜，它们时不时回头望去，躲避着嗡嗡的轰鸣，随即消失在荒无一物的原野。
呲呲——
随着苏星岚最后迈下车去，被崎岖的半米浅沟隔开的那“村”里已经冲出了约莫七八个萨卡兹；
这是苏星岚第一次听到铁器发出如此悲鸣，在双月的照耀下，连他都能看清那些萨卡兹的武器——生锈的破铁皮，被石头砸、裹在了稍有弧度的树枝上，形成了类似矛的武器。
面对如此可笑的武装，
苏星岚连忙后退数步，将赫德雷护在身前…开玩笑，粘上一点，破伤风就能让他致死。
“你们，干什么？”
对面的萨卡兹发问，将赫德雷三人的目光勾去，但苏星岚的视线还没好到能在朦胧的月夜下看清十米外的嘴皮。
“雇佣兵？要杀我们，也没有理由。”另一个萨卡兹攥紧了“铁矛”，他的发问证实了这“村子”里没有“话事人”，大家都是凑合过日子；“杀了我们，也只能吃我们肉，魔王殿下可不允许。”他补充着，同时，那些萨卡兹靠的更紧密了。
“去让医生跑，没事了我们再把她找回来。”
这声音苏星岚是听不见的，也唯有伊内丝注意到了这点，随即在她泛红光的十字纹眸中，一个年轻且瘦削的萨卡兹朝那土石房子的拐角里跑去。
等那几人不再互相议论，也等他们朝四位生人投来更好奇的目光时，赫德雷这才开口：“不要紧张，同胞，我们是雇佣兵，但雇佣我们的人是魔王殿下，是特蕾西娅殿下。”
“殿下要知道自己的同胞们都在哪里，在做什么。”
“魔王…殿下…”对面很快传来异口同声。
“特蕾西娅…殿下…”
“魔王，要我们做什么？我们能给魔王什么？”
“要去打仗吗？我可以，只要魔王殿下希望这样，我便去这样做，但我不想伤害同胞…众魂在愤怒。”
“特蕾西娅殿下，吃过地瓜吗？我这里有半块地瓜。”也有双手捧着东西的萨卡兹从那些“武装”萨卡兹后面走出，有女性，也有孩子。
冒充魔王的命令？萨卡兹不相信有这种事情。
至少眼前的这些萨卡兹不相信…冒充魔王的萨卡兹、伤害魔王的萨卡兹，哪怕死后回归众魂，也不得安息，他们就算被众魂斥离，成为无法活、无法死的、黑乎乎的“死魂灵”，也终究会被“死魂灵长者”抓到，丢到卡兹戴尔的熔炉里去。
面对边境萨卡兹们的“愚钝”，苏星岚并未如赫德雷般露出感慨。
“伊内丝，他们刚才有人提到了医生。”苏星岚连忙跑到伊内丝身后，心脏都跃动起来：“我曾问过特蕾西娅，边境有没有什么令她在意的，她跟我提到过一位血魔。”
“你让我去打血魔？”伊内丝小声娇嗔：
“等等…血魔里面有医生？你在开什么玩笑？放血疗法吗？”
而就在苏星岚打算解释的时候，
“警戒！”伊内丝忽然拉开架势，将法杖横在身前，她那敏锐的眸子在源石技艺的作用下成功捕捉到了视网膜上闪过的一个小白点，
她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一只白色长发血魔的背影，
而现在，她回头了。
那猩红的眸子朝这边看来，黑色的竖纹瞳孔锁定了不请自来的四人，其中满是恼怒和厌烦，还有不确定是否存在的担忧。
顺着伊内丝看去的方向，苏星岚瞪大了眼睛：
“她可打不过你，大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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