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箭
夏侯惇手中的军令帛书还带着许都快马传递的寒气,墨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像一盆冰水,骤然浇灭了宛城前线刚刚燃起的胜利火苗。城楼上的号角还未收声,城下士兵眼中的战意犹在,可“即刻撤军,召回所有袭扰小队”的命令,终究压过了所有热血。夏侯惇捏着帛书的指节发白,他望着远处荆州军的营垒,咬牙闷哼一声——差一点就能撕开敌军防线,却偏偏在这时被叫停。军令如山,他终究只能挥手:“传我将令,停止进攻!派斥候快马,务必找回那些深入敌境的小队!”
林凡站在一旁,看着士兵们收兵时的不甘,心中却早有一丝预感。他上前与副将交接军务,将宛城的军械标准化清单、袭扰战术复盘记录一一递过,动作利落。周围将领的目光复杂难言——有敬佩他在新野、宛城连立奇功的,有嫉妒他风头太盛的,也有隐约察觉不对劲、欲言又止的。林凡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只点了四名亲随,翻身上马:“回许都。”
马蹄踏过宛城郊外的土路,卷起漫天尘土。一路疾驰,林凡却没有凯旋的轻松,心头的疑云像越来越浓的雾。曹操为何突然召他回去?是忌惮他连破新野、扰敌宛城,功劳太盛盖过了嫡系?还是许都那些早就看他不顺眼的政敌,终于找到了发难的机会?抑或是南征的战略生了变数,他这个“外人”成了最先被舍弃的棋子?一个个疑问在脑中盘旋,让他忍不住夹紧马腹,催马更快几分。
越是靠近许都,空气中那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就越重。城郊的驿站里,往日会对他笑脸相迎的驿丞,今日只敢匆匆点头;城门方向的巡防士兵比往常多了三倍,盔甲摩擦的声响在寂静的官道上格外刺耳。林凡勒住马,抬头望向许都高大的城墙,心里的不安,像藤蔓般缠得更紧了。
抵达许都城门时,林凡倒有些意外——守军见了他的将旗,不仅没有拦阻,反而纷纷拱手见礼,眼神里甚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想来他在新野用袭扰战术拖垮荆州军、在宛城推行标准化提升军械效率的“战绩”,已经随着斥候的回报传回了许都。可这份敬畏没能持续多久,当他策马回到自己的府邸前,那股异样感再次袭来——府门虚掩着,往日会守在门口的家丁不见踪影,只有老管家佝偻着身子,在台阶上焦躁地踱步。
林凡翻身下马,刚踏入府门,就见仆役们躲在廊柱后,眼神躲闪,有人想上前请安,却被身边人悄悄拉了回去,欲言又止。
“发生了何事?”林凡的声音沉了下来,他走到老管家面前,看着对方发白的脸色,心里的不安瞬间放大。
老管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花白的胡子抖个不停,老泪纵横:“将军!您可算回来了!前几日……前几日御史台的人突然闯进来搜查,说是……说是有人举报将军您在前线私通荆州,泄露军机!”
“私通荆州?泄露军机?!”
林凡脑中“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他早料到回许都可能有麻烦,却没料到对手出手如此狠毒——直接扣上“叛国”的帽子,这是要置他于死地!他扶着廊柱,指尖微微发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们搜到了什么?可有带走人?”
“老奴不敢拦……他们翻遍了将军的书房,带走了几卷您画的战术图和文书,还……还把府里的亲兵都叫去盘问了一遍,尤其是从宛城跟您回来的那几个……”老管家抬起头,满脸惶恐,“有两个亲兵被他们带走了,至今还没送回来……”
林凡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搜查府邸、带走文书、盘问亲兵,这哪里是“调查”,分明是要坐实罪名的架势!对手显然早有准备,连他府中的人事都摸得一清二楚。
“我已知晓,起来吧。”林凡扶起老管家,声音尽量平稳,“清者自清,不必惊慌。你让人去厨房备些吃食,我稍作歇息,自有应对之法。”
老管家应声退下,林凡却独自走进书房。空荡荡的书案上,还留着被翻找过的痕迹,他之前画的新野地形图边角被撕坏,散落一地。他捡起一张残图,指尖划过上面的笔迹,心中早已翻江倒海——对手选在他刚立战功、声望正盛时发动攻击,时机拿捏得极其刁钻。此时弹劾,既能最大程度打击他的名声,又能让曹操在“功臣”与“罪臣”之间摇摆不定,进而怀疑他的忠诚。这手段,狠辣得不留余地。
他立刻走到书架后的暗格,取出一枚小巧的铜符,用火折子点燃符上的药引——这是他与影老约定的秘密联络信号。半个时辰后,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外,递进来一张卷着的纸条。
影老的消息,让林凡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弹劾他的并非单一御史,而是三名御史联名,背后还有两名九卿官员暗中推动!罪名除了“私通荆州”,还加了“擅权专断,欺凌同僚”——指的是他在宛城推行军械标准化时,罢免了两名贪墨的军需官,触及了某些人的利益;更致命的是第三条,“蓄养私兵,图谋不轨”——翻的是旧账,指向他昔日统领的“键盘营”旧部,说这些人至今只听他号令,不听朝廷调遣。
而所谓的“证据”,更是早有准备:几封据称是他与荆州谋士蒯越往来的“密信”,笔迹模仿得有七分相似,内容里甚至提到了新野守军的轮换时间;还有几名“证人”的证词,据说是宛城的两名老兵和他之前的一个副将,指证他曾在帐中“抱怨丞相不公”,还“与荆州使者私下见面”。
最让林凡心惊的是影老的最后一句话:“推动弹劾的核心,吴质踪迹明显,另有迹象指向……三公子曹冲。”
“曹冲?!”林凡捏紧了纸条,指节发白。吴质是曹丕的幕僚,之前他在宛城推行标准化时,曾挡过曹丕派系的财路,吴质出手尚在情理之中。可曹冲——那个以“称象”闻名、被曹操格外疼爱的神童,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为何会卷入针对他的阴谋?是被人当枪使,还是……他背后站着更可怕的势力?比如那位深居简出、却暗中为曹丕铺路的卞夫人?或是其他想借曹冲打压他、进而搅乱继承人之争的势力?
局势,瞬间变得比他想象的更复杂、更凶险。
次日清晨,朝会的钟声在许都宫城上空回荡,却透着一股肃杀的寒意。大殿内鸦雀无声,官员们按品级分列两侧,低头垂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曹操高坐在龙椅上,玄色龙纹朝服衬得他脸色愈发阴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每一下都像敲在众人的心尖上。
刚一开朝,御史中丞陈群就从队列中走出,手持奏章,厉声出列:“启禀丞相!臣有本奏!平虏校尉林凡,在新野前线私通荆州,泄露军机;在宛城擅权专断,排除异己;更蓄养私兵,心怀不轨!臣等已收集证据,恳请丞相严惩,以固政法!”
说罢,他高举奏章,身后两名御史立刻上前,递上装着“密信”副本和证词摘要的木盒。
朝堂之上瞬间哗然!几个平日里就嫉妒林凡的官员立刻出列附和:“陈中丞所言极是!林凡来历不明,却骤得重用,如今竟敢通敌叛国,若不严惩,恐寒将士之心!”“他在宛城罢免军需官时,就有独断专行之嫌,此等人物,留之必为后患!”
荀彧站在文官之首,抚着胡须的手微微一顿,眉头紧锁,却始终沉默不语。程昱靠在柱旁,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利弊。曹丕站在宗室队列中,面无表情,垂首而立,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而站在曹操身侧不远处的曹冲,穿着一身小小的锦袍,睁着一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东张西望,仿佛对殿内的争执充满了好奇,模样天真得让人不忍怀疑。
“林凡!”曹操的声音突然响起,如同寒冰落地,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跪在殿中的林凡,“对此弹劾,你有何话说?!”
林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他缓缓抬头,目光坦然地迎上曹操的视线,声音清晰而坚定:“丞相明鉴!此三条罪状,纯属构陷污蔑,末将冤枉!”
“冤枉?”陈群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将“密信”副本展开,递到曹操面前,“林将军,这密信上的笔迹与你平日所书相似,内容更是提及我军新野兵力部署,若非你泄露,难道是荆州军凭空猜出来的?你在宛城罢免军需官,将其亲信尽数替换,这不是擅权专断是什么?你麾下‘键盘营’旧部,至今仍只认你一人将令,连夏侯将军调遣都推三阻四,这不是蓄养私兵是什么?!”
句句逼问,字字诛心,每一条都戳在要害上。殿内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凡身上,等着他的回答。
林凡心念电转,知道此刻慌乱就是自寻死路。他朗声道:“丞相!第一,密信笔迹可仿,内容可造!末将在新野所用战术,以‘袭扰’为主,兵力每日轮换三次,部署随时调整,此等动态军情,岂是几封标注了固定日期的密信能泄露的?若荆州真拿到此信,为何还会被我军拖垮?此乃破绽其一!”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陈群:“第二,末将在宛城推行标准化,乃是奉夏侯将军之命,旨在杜绝军械贪墨,提升作战效率。所有罢免的军需官,皆有贪墨实证,案卷现存宛城军需处,可随时调取核查!至于‘排除异己’,末将替换的官员,皆是懂军械、无劣迹之人,若这也算独断专行,那今后谁还敢为丞相整顿吏治?”
最后,他的目光扫过殿中群臣,带着一丝讥诮:“第三,‘键盘营’早在去年就已改编,旧部分散至各军,如今在宛城、新野效力的,皆是为国杀敌的将士!他们念及昔日情分,对末将多有敬重,这是人之常情!若仅凭‘旧部敬重’就定‘蓄养私兵’之罪,那满朝文武中,故吏门生众多者,难道都有谋逆之心?陈中丞麾下的门生故吏,可比末将的旧部多得多!”
这番辩解,逻辑清晰,掷地有声,尤其是最后一句反问,让陈群脸色瞬间涨红,也让几个想落井下石的官员心头一凛——若真按这个标准算,他们谁也逃不掉。
陈群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时找不到说辞。就在这时,一个稚嫩却清晰的声音,突然在殿中响起:“父相,儿臣以为,林将军所言,不无道理。”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竟是曹冲!
只见曹冲从曹操身侧走出,小小的身子站在大殿中央,对着曹操躬身一礼,然后转向林凡,小脸上满是认真:“林将军,冲曾听人说,你在宛城用‘烟雾罐’迷敌,用‘元戎弩’破阵,这些东西都很厉害。只是……冲有一事不明,你这些发明,和去岁乌巢大火时,敌军用来烧粮的‘火油罐’,还有袁绍军用过的‘连弩’,怎么看起来那么像呢?”
他歪着脑袋,眼神清澈,语气里满是孩童的好奇,仿佛只是随口问了一个问题。
可这话一出,满殿皆惊!
乌巢大火时,敌军用的“火油罐”,还有袁绍军的“连弩”,皆是出自那个神秘的“鬼工坊”——那是一个与多方势力勾结、手段诡异的组织,曹操对其恨之入骨,曾多次下令追查!曹冲这话,看似天真,实则是将林凡的发明,与“鬼工坊”硬生生绑在了一起!
这哪里是疑问,分明是要置林凡于死地!
林凡瞳孔骤缩,猛地看向曹冲。那孩子依旧是一副无辜模样,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可林凡却从那眼底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不属于孩童的冷静。好厉害的手段!好深的心机!若非早知道背后有黑手,他几乎要被这“天真”的外表蒙蔽!
曹操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阴沉,目光如鹰隼般盯住林凡,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林凡,冲儿所言,你作何解释?”
殿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所有人都知道,“鬼工坊”是曹操的逆鳞,一旦沾上关系,就算是功臣,也难逃重罚!林凡的生死,似乎只在他这一句话之间。
林凡深吸一口气,后背已渗出冷汗。他知道,这是他最危险的关头——他必须给出一个完美无缺的解释,否则,之前所有的功劳、所有的辩解,都将化为泡影,等待他的,只会是最严厉的惩罚。
他抬起头,迎着曹操锐利的目光,缓缓开口:“丞相,三公子有所不知,末将这些发明,看似与‘鬼工坊’之物相似,实则原理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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