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僵局
许都的夏日,像一口密不透风的铜锅倒扣在天地间。日头爬至中天时,柏油路被晒得发软,连蝉鸣都透着股有气无力的嘶哑,唯独相府书房内的凝重,比室外的暑气更让人窒息。四角铜盆里的冰块早已融去大半,冰水顺着盆沿蜿蜒成细流,却连曹操衣角的燥热都驱不散半分。
他斜倚在铺着玄色锦缎的榻上,乌木矮几上散落着几份卷边的密报,一枚温润的“鹦鹉”玉牌压在最末页,玉面反射的光落在他半阖的眼眸里,却没映出半点暖意。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敲击着几面,笃、笃、笃的声响在寂静中反复回荡,像一把钝刀在所有人的心尖上慢磨。
卢洪垂手立在下首,玄色官袍的领口已被汗水浸出深色痕迹。他能清晰看见曹操指节上凸起的青筋,那是丞相心绪不宁时的征兆——比雷霆震怒更让人胆寒。额角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滑,痒得钻心,他却连抬手擦拭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任由冷汗顺着脖颈渗进衣领,凉得脊背发僵。
“也就是说,吴质府上那个失踪的仆役,找到了?”
曹操的声音终于打破沉默,平淡得像在问今日的午膳是什么,可卢洪却莫名攥紧了袖中的帕子。他躬身时能听见腰间玉带发出的轻响,每一个字都斟酌得格外小心:“回丞相,三日前在洛水下游浅滩被渔民发现。人被捞起时只剩半口气,身上有七处刀伤,肋骨断了两根,左臂还有被水草缠绕的勒痕,看着是先遭了截杀,后失足落水才侥幸活下来。”
他顿了顿,偷眼瞥了眼曹操的神色,继续道:“太医署的人抢救了两天才把人救醒,如今神智还有些恍惚,问十句答不上三句,可唯独说起送信的事,记得异常清晰。”
“他怎么说?”曹操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眼帘微抬,目光像两道冷箭射在卢洪脸上。
“他供认,上月十六夜里,确是奉了吴将军的手令,往城西十里坡的庄子送密信——那庄子,是司马懿先生的私产,平日里只有两个老仆看守。”卢洪的声音压得更低,“据他描述,那信函用暗红火漆封着,上面刻了个‘司马’的篆字印,他没敢多看。可就在他返程过洛水桥时,突然从暗处窜出四个蒙面人,上来就砍,他拼死抱住一个人的腿滚到桥下,才算捡回条命,之后躲在芦苇荡里不敢出来,直到被渔民发现。”
“密信……司马懿的庄园……截杀……”曹操缓缓重复着这几个词,指腹摩挲过“鹦鹉”玉牌的纹路,玉面的温润似乎没能暖热他的指尖。他猛地坐直身子,目光如电,扫过卢洪因紧张而绷紧的脸:“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发现仆役的渔民一家五口已被安置在校事府别院,对外只说雇去看守粮囤;负责初审的三名探员是卑职从老家带出来的亲信,嘴严得很;那仆役现在被关在校事府暗牢,门口守着两队刀斧手,连送饭的都得蒙眼进出。”卢洪连忙回话,额头上的汗又多了一层,“消息暂时没走漏半分。”
曹操没再说话,书房里只剩下冰块融化的滴水声,嗒、嗒、嗒,落在青砖上,格外刺耳。他拿起矮几上的匿名密信——那是三日前送到他案头的,信里直指司马懿与吴质私通,却没半点实证。可如今,送信的仆役、带伤的幸存者、司马懿的私家庄园……这些零散的碎片,突然在他脑海里串成了一条线。
吴质是曹丕的心腹,司马懿是他倚重的谋臣,这两人私下传密信,所图为何?是为了扳倒林凡——那个近来深得他信任的年轻人?还是……有更大的图谋?再联想到那枚与江东孙氏有关的“鹦鹉”玉牌、“水云间”货栈里查出的可疑账簿……曹操的指节越攥越紧,连呼吸都带着寒意。
他这辈子见惯了明刀明枪的厮杀,最不怕的就是正面的敌人,可唯独忌惮藏在暗处的阴谋——尤其是身边人的背叛。
“传令。”良久,曹操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冰碴子似的决断,“第一,让校事府的人即刻去吴质府,秘密逮捕那个跟‘水云间’货栈往来的管事,记住,要活的,审出所有往来账目;第二,增派二十名‘摸金营’的人去盯司马懿,他出门见了谁、说了什么、甚至吃了几碗饭,都要一字不落地报给孤;第三,没有孤的命令,谁也不许动司马懿,但也绝不能让他脱离视线半步!”
“是!”卢洪心头一凛,知道丞相这次是真动了怒——连“摸金营”都派出去了,这是要动真格的。他躬身领命,转身时脚步都有些发飘,几乎是快步退出了书房,生怕多待一秒就被那压抑的气氛吞没。
曹操独自留在书房,拿起那枚“鹦鹉”玉牌在指尖反复摩挲。林凡那张脸突然在他眼前闪过——恭顺时像只温顺的狐狸,倔强时又像头不肯低头的豹子。那个被他禁足在府中的年轻人,在这摊浑水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是纯粹的被构陷者,还是……这一切风波的始作俑者?
他发现自己竟有些看不透了。司马懿的深沉、吴质的急躁、林凡的藏拙,像三团迷雾,缠在一起,让他越发看不清真相。
林凡府邸
“主上,鱼儿咬钩了。”
影老的声音从暗处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他站在书房的阴影里,玄色衣袍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校事府的人半个时辰前已经把吴质的管事绑走了,用的是‘查粮税’的由头,没惊动旁人;另外,‘摸金营’的人已经去了司马懿府外,分了四拨,轮班盯着,连后院的柴房都没放过。丞相的反应,比我们预想的快了至少一天。”
林凡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卷《孙子兵法》,书页却停留在“兵者,诡道也”那一页,许久未曾翻动。听到影老的话,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可眼神却有些放空——显然没把心思放在书上。
“还有件事。”影老往前凑了两步,声音压得更低,“我们在司马懿庄园外的人回报,今日清晨卯时,司马懿突然让人把库房里的十余口大木箱抬到院里,说是要晾晒藏书。可那些箱子看着沉得很,两个壮汉抬一个都费劲,哪像装书的?更怪的是,他夫人张春华亲自去了库房,进出了三趟,每次都抱着个锦盒,神色慌张得很,像是在藏什么东西。”
林凡终于放下书卷,指尖在窗沿上轻轻敲击着。窗外的月光洒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看不清神色:“他在做准备。”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要么是在销毁证据——那些箱子里说不定装的是往来密信、账簿,烧了太显眼,只能想办法运出去;要么就是在准备应对搜查——把能藏的东西都藏起来,等着丞相派人去查。司马懿在丞相身边待了十几年,岂能没有自己的耳目?校事府动作再隐秘,也瞒不过他的鼻子。”
“那我们下一步……要不要让人去截那些箱子?或者在搜查时‘帮’丞相找点证据?”影老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
“按兵不动。”林凡打断他,语气骤然变冷,“火我们已经点燃了,风也借了——那封匿名信、那个仆役的出现,都是我们递出去的引子。现在就看这把火能烧到什么程度,我们要是再动手,就不是添柴,而是画蛇添足,弄不好还会引火烧身。”
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晚风带着暑气吹进来,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庭院里的花草在烈日下蔫了大半,连平日里最精神的石榴树都耷拉着叶子。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等。”林凡的目光落在院角的阴影里,那里藏着他的“暗影”眼线,“等丞相和司马懿、吴质斗起来,等一个结果;或者……等一个变数。这局棋,现在该轮到他们走了。”
夜巷惊变
可变数来得比林凡预想的更快,也更猛烈。
校事府逮捕吴质管事的第二天夜里,许都城西的偏僻巷道里,突然响起了兵刃碰撞的脆响。那巷道平日里只有赶夜路的货郎会走,两侧是高高的院墙,连盏路灯都没有,漆黑得像条张开嘴的巨蟒。
厮杀的双方,一方是五个黑衣蒙面人,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双闪着凶光的眼睛,手里的弯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另一方则是七个穿着灰衣的汉子,腰间系着玄色腰带,上面绣着个极小的“曹”字——那是曹操麾下的“摸金营”精锐。
“摸金营”名义上隶属校事府,实则直接听命于曹操,专司处理暗杀、监视、搜捕这些见不得光的事。他们出现在这里,显然是奉了曹操的密令,盯着司马懿府的动静——毕竟这巷道离司马懿府邸只有一街之隔。
战斗来得突然,结束得也快。黑衣人的招式狠辣,招招往要害上招呼,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死士;可“摸金营”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个个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加上人数占优,很快就占了上风。
一盏茶的功夫后,五个黑衣人尽数倒在血泊里,喉咙都被割断,鲜血顺着石板路蜿蜒成小溪,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可“摸金营”也没讨到好,三个汉子倒在地上,胸口插着弯刀,已经没了呼吸;剩下的四个也都带了伤,其中一个的胳膊被砍得深可见骨,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袖。
“搜!仔细搜!”领头的灰衣人捂着伤口,厉声下令。他知道这些黑衣人不简单,能跟“摸金营”拼到这个份上,身上肯定藏着秘密。
四个手下立刻蹲下身,翻查黑衣人的尸体。其中一个汉子在领头黑衣人的怀里摸了半天,突然掏出一枚令牌,惊呼出声:“头,你看这个!”
那令牌巴掌大小,非金非铁,摸起来冰凉刺骨,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篆字——“鬼”!
“鬼工坊”!
领头的灰衣人瞳孔骤然收缩,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在“摸金营”待了五年,听过不少秘闻——“鬼工坊”是江湖上最神秘的组织,专做暗杀、制造秘药的勾当,据说背后有大人物撑腰,连朝廷都不敢轻易招惹。这些人,竟然是“鬼工坊”的?
他不敢耽搁,用布包好令牌,连夜赶回相府,把令牌送到了曹操面前。
彼时曹操刚躺下,听到消息后立刻披衣起身。当他看到那枚“鬼”字令牌时,即便见惯了风浪,也骤然变色,猛地从榻上站起身,手指死死攥着令牌,指节都泛了白:“‘鬼工坊’?他们怎么会掺和进来?”
是司马懿狗急跳墙,动用了“鬼工坊”的人来杀“摸金营”的人,清除威胁?还是……有人故意嫁祸,把“鬼工坊”拉进来,让这摊水更浑?
之前的线索再可疑,也只是“可能”——可能私通,可能谋逆;可这枚“鬼”字令牌,却是实打实的“证据”。它像一声惊雷,炸响在许都沉寂的夜空,也把曹操心中的猜疑彻底推向了顶峰。
“好!好一个司马懿!好一个‘鬼工坊’!”曹操怒极反笑,声音里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孤倒要看看,你这‘鬼’,能藏到几时!”
他不再犹豫,抓起案头的令旗,厉声下令:“卢洪!即刻点齐三千虎贲军,包围司马懿府邸!给孤搜!从正厅搜到柴房,从书房搜到地窖,掘地三尺也要把证据找出来!还有吴质,不管他现在在哪,立刻拿下,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是!”卢洪早已在外候着,听到命令后立刻躬身领命。他能感受到丞相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怒火,不敢有丝毫怠慢,转身就往外跑,脚步声在走廊里急促地回荡。
顷刻间,相府里热闹起来——甲胄碰撞的脆响、士兵集合的呐喊声、传令兵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一股肃杀之气冲天而起,连远处的犬吠都透着股惊慌。
暗线失联
几乎在卢洪领兵出发的同一时间,一只灰羽信鸽扑棱着翅膀,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林凡书房外的窗台上。鸽腿上绑着一截小指粗的竹管,管身上还沾着几缕血丝——像是在半路上受了惊。
影老从暗处窜出来,动作轻得像猫,取下竹管后立刻捏碎封口,抽出里面的纸条。只看了一眼,他原本平静的脸色就变了,快步走到林凡面前,递上纸条:“主上,‘暗影’急报——我们在司马懿庄园外的三个外围眼线,一个时辰前同时失去了联系。”
林凡正站在窗边,看着远处天际的火光——那是卢洪领兵去司马懿府的方向,火把连成了一条火龙,在夜色里格外刺眼。听到影老的话,他接过纸条,指尖触到纸面时,能感觉到上面还残留着书写者的体温。
纸条上的字迹潦草而急促,笔画都有些扭曲,显然是在极度紧急的情况下写的:“亥时三刻,庄内突冲出十余人,持弩箭,眼线A、B、C失联,未传回消息。”
林凡的瞳孔骤然收缩。三个眼线,分别守在庄园的东、西、北三个方向,彼此间距半里地,怎么会同时失联?
是司马懿发现了他们,动手清理了?可司马懿刚被“摸金营”盯着,按理说该收敛才对,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杀人?还是……有其他人动了手?是“鬼工坊”?还是曹操的人?
他精心布下的局,原本是想让曹操和司马懿互相猜忌,坐收渔翁之利。可那枚突然出现的“鬼工坊”令牌,打乱了所有人的节奏;现在,三个眼线又突然失联,更是让这局棋彻底乱了。
林凡走到案前,拿起笔,却迟迟没能落下。他想起那三个眼线——都是跟着他多年的老人,最是机灵,就算被发现,也该能传回半条消息,怎么会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们是生是死?如果死了,是谁杀的?如果活着,又被藏在了哪里?他们是不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比如司马懿运出庄园的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又或者……他们本身,已经成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被人利用了?
窗外的火光越来越近,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许都的夜,原本该是寂静的,此刻却充满了变数。林凡看着案上的纸条,只觉得心口压了块巨石,沉甸甸的。
这局棋里,到底还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黑手?那只突然落子的手,又到底是谁的?
他不知道答案,只能盯着远处的火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面。夜色深沉,风波已起,而他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那三个眼线的消息,等待司马懿府的搜查结果,也等待那个未知的黑手,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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