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凯旋疑云
北境大捷的凯歌,比夏静炎班师回朝的銮驾更早一步传遍了锦绣皇都。
阿史那剡溃败三百里,北戎王庭被迫签下城下之盟,割地、赔款、称臣,数十年内再难南顾。捷报传来,举国欢腾,百姓自发涌上街头,翘首以盼他们战无不胜的君王携大胜之威还朝。
凤戏阳站在栖凰宫最高的露台上,远眺着宫门外喧嚣的人潮。风吹起她凤袍的广袖,猎猎作响。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属于胜利者皇后的微笑,心底却如同揣着一只惴惴不安的兔子。流言已被她用铁血手段强行压下,宫内外一片肃杀后的寂静,无人再敢提及半字。可那份由噩梦起始的不安,以及夏静炎可能听闻风声后的反应,像一根细微的刺,扎在心口,不致命,却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它的存在。
“娘娘,陛下銮驾已过朱雀门!”挽月快步上来禀报,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
凤戏阳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并无一丝褶皱的衣襟,转身,仪态万方地走下露台。“摆驾,迎陛下。”
宫道两旁,旌旗招展,甲胄鲜明的御林军肃立如林。文武百官按品级列队,鸦雀无声。当那熟悉的高大身影,穿着沾染风尘却依旧威仪赫赫的玄色铠甲,骑着通体乌黑的骏马,出现在宫道尽头时,整个皇宫似乎都为之屏息。
夏静炎回来了。
他瘦了些,肤色被北境的风沙染得更深,下颌线条绷得比离去时更紧。但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扫视过来时,带着沙场淬炼出的凛冽寒光和属于帝王的绝对威压。他的目光掠过跪伏的群臣,并未停留,最终,定格在丹陛之上,那道身着正红凤袍的窈窕身影上。
四目相对。
凤戏阳清晰地看到,他深邃的眼底,在看到她的那一瞬,有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冰河乍裂,涌出一点暖意,但旋即,那暖意便被更深的、难以辨明的情绪覆盖,快得让她几乎以为是错觉。
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铠甲碰撞发出铿锵之声。他没有立刻走向她,而是先对群臣抬手,声音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众卿平身。北境已定,乃将士用命,百官协力之功。朕,心甚慰。”
简单的几句话,却让底下不少老臣红了眼眶。陛下御驾亲征,不仅平定边患,更是将新政的威仪远播塞外,此乃不世之功!
仪式繁琐,夏静炎按部就班地接受朝拜,宣告赏赐,处理着凯旋归来必须的流程。他的举止无可挑剔,沉稳、威严,带着大胜后的从容。但凤戏阳站在他身侧,却敏锐地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近乎刻意的疏离。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哪怕在众人面前,也会寻个空隙,悄悄握一下她的手,或递给她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
他甚至,没有认真地看她一眼。
心,一点点沉下去。
冗长的迎接仪式终于结束。夏静炎并未先去沐浴更衣,也未急着处理积压的政务,他的脚步,径直走向了栖凰宫的偏殿——时安和时悠的居所。
两个孩子刚睡醒,正被乳母抱着在殿内玩耍。时安活泼,挥舞着藕节般的小胳膊,咿咿呀呀地试图去抓乳母鬓边的珠花;时悠文静,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当夏静炎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肃杀之气出现在殿门口时,两个孩子都愣了一下。
随即,时安率先反应过来,他似乎还记得这个离开许久的“大个子”,竟不怕生,咧开没牙的小嘴,咯咯地笑了起来,小手朝他所在的方向使劲挥舞。
时悠则眨巴着眼睛,盯着夏静炎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小嘴一扁,竟像是要哭出来,但很快,她又止住了,只是伸出小手,含糊地发出了一个音节:“父……父……”
这一声模糊不清的呼唤,如同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过夏静炎冰冷坚硬的心防。他周身那无形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瞬间消散了大半。他大步走过去,身上的铠甲都来不及卸下,小心翼翼地从乳母手中,先将女儿时悠接了过来。
他的动作是那样轻柔,与战场上那个杀伐决断的暴君判若两人。他用指腹,极轻地摩挲着女儿娇嫩的脸颊,眼底是几乎要溢出来的、近乎贪婪的疼惜。“悠儿……”他的声音低哑,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更带着失而复得的珍视,“父皇回来了。”
时悠被他抱着,似乎感受到了那份血脉相连的安稳,不再害怕,反而伸出小手,抓住了他铠甲边缘冰冷的金属片,好奇地把玩。
他又看向儿子时安。小家伙在乳母怀里不安分地扭动,黑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他,充满了探索欲。夏静炎空出一只手,轻轻点了点儿子的鼻尖,时安立刻抓住他的手指,力气不小,往嘴里塞去。
看着儿女天真无邪的模样,夏静炎紧绷的唇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那笑意驱散了他眉宇间的凛冽,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寻常的、归家的父亲。
凤戏阳一直静静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中酸涩与暖流交织。他仍是爱孩子们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她走上前,声音尽量放得柔和:“阿炎一路辛劳,孩子们一切都好,时安近日开始学爬了,时悠也会认人了……”
她的话未曾说完。
夏静炎抱着女儿,逗弄着儿子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没有抬头看她,目光依旧停留在孩子们身上,只是那刚刚缓和下来的侧脸线条,似乎又悄然绷紧了几分。
“嗯。”他应了一声,只有一个单音节。听不出情绪,却足够冰冷,将她所有试图拉近距离的话语,都堵了回去。
殿内的气氛,因他这一个字,瞬间从方才的温馨,跌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凝滞。乳母和宫人们都感受到了这股低气压,纷纷垂下头,不敢出声。
凤戏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心口那根刺,仿佛被猛地推深了一寸,尖锐的疼。
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那些流言。
否则,他不会如此。出征前,他恨不得将她揉碎在骨血里带走,离别之夜,他的吻带着毁灭般的炽热与不舍。如今归来,近在咫尺,他却连一个正眼都不肯给她。
这不是她熟悉的夏静炎。不是那个会因为她一个蹙眉就紧张,因为她一句软语就妥协,将她宠得无法无天的夫君。
他沉默地抱着儿女,逗留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期间,无论凤戏阳试图找什么话题,关于孩子,关于宫中琐事,甚至关于北境风物,他都只是用最简短的“嗯”、“知道了”、“可”来回应,吝啬得不肯多给她一个字。
终于,他将时悠小心地交还给乳母,又摸了摸时安的头,站起身。
“朕先去沐浴更衣,积压的政务还需处理。”他这话,像是解释,却更像是对宫人下的命令,并未特意看向凤戏阳。说完,他便转身,玄色的铠甲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大步离开了偏殿,没有半分留恋。
凤戏阳站在原地,看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僵住了。周围乳母和宫人同情又畏惧的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在她身上。
他走了。
没有质问,没有暴怒,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
只有这彻头彻尾的、冰冷的忽视。
这就是他的态度吗?因为那些无稽的流言,因为那荒诞的梦中呓语,他就否定了他们之间的一切?否定了她倾尽所有的爱恋,否定了他们共同经历的生生死死?
委屈、愤怒、伤心、还有那被最信任之人不信任的刺痛……种种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强撑着的、属于皇后的威仪和镇定,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那哽咽溢出喉咙。
帝后之间,那场由无数甜蜜、信任与生死相依构筑起的坚固堡垒,在凯旋的喧嚣落定后,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场无声的冷战,在这座象征着权力与爱情的皇宫最深处,拉开了序幕。
而他,甚至没有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或者说,在他心里,那流言本身,或许就已经是一种“解释”了?
凤戏阳缓缓闭上眼睛,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强行逼了回去。
不,她不能先乱。她是凤戏阳。她倒要看看,这场由醋意和误会掀起的风波,最终会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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