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浊流暗涌
凌英做事确实雷厉风行。
她只消失了不到两刻钟,就又回到了楚家小院,说是要拉几人一起去走访。
第一站就是泥腿巷。
雪粒子扑打着李大脚窝棚顶上的油毡,渗水的霉味混着劣质烟草的气息,呛得人喉咙发痒。
窝棚里挤得满满当当,除了缩在角落、脸上还带着淤青的李大脚,还有几个面黄肌瘦的散修和药农。
他们看着门口一身素白、气息凛冽的凌英,眼神中除了藏不住的畏惧,还有一丝微弱的期盼。
自古以来,被压迫的人们都会盼着能有一位“青天大老爷”来替自己伸张正义。
此时此刻的凌英,看起来确实有那么些青天大老爷的味道。
楚歌站在凌英身侧稍后,莫名地感觉自己有点像包大人麾下的展昭。
如果有打不过包拯的展昭的话。
为了确保安全,楚歌的几个小徒弟自然也是跟了过来,正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棚户区粗犷的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吹得油灯的火苗摇曳不定,将众人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
“李大脚。”
凌英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让窝棚里瞬间安静下来:“说说,丹盟的人是怎么关照你的?”
李大脚搓着粗糙的大手,脸上横肉抽动了一下,似乎那屈辱还粘在身上:“呸!那群狗娘养的!”
他啐了一口,“就因为我帮楚老弟卖寒玉膏,陈平那王八蛋手底下的狗腿子,大半夜摸到我这儿,好几桶……好几桶腌臜玩意儿泼得满墙都是!”
“臭得老子几天没敢开门!”
他越说越气,猛地一拍大腿:“他们还放话,再沾手楚老弟的药,就不是泼粪这么简单了!”
李大脚指了指自己面上的淤青,话语中透露出几分委屈:“他们要打断老子和兄弟们的腿!”
旁边一个干瘦的老药农也哆嗦着开口,声音嘶哑:“这些年里丹盟收药的价格越来越低,从骨头缝压呀!”
“黑水潭边上的阴凝草,我们辛辛苦苦采回来,他们收走转手在内坊就能翻几倍!”
“可我们要是敢私下卖给别家……”
他浑浊的眼里满是恐惧,后面的话没敢说下去。
凌英静静听着,目光扫过这几张被生活压垮、又被丹盟欺凌得麻木的脸。
楚歌在一旁适时补充几句,将这些年来丹盟如何打压这些棚户区土著的细节一一印证。
每一句控诉下藏着的恶行,都像一块冰冷的砖石,垒砌着这面将他们牢牢困住的高墙。
林红袖默默站在师父身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窝棚角落、门口地面的痕迹,似乎在搜寻着任何一丝可能被忽略的线索。
苏璃微微蹙眉,泥腿巷的污浊和压抑让她体内的玄冥灵力流转有些不畅。
而小七则是心无旁骛地牵着两位师姐的手,和平常并没有任何分别。
离开李大脚的窝棚,寒风更盛,裹着雪粒想要钻进人们的怀里、衣服里。
楚歌一行人毕竟是修士,这点风雪倒是不足为惧。
哪怕是没有一丝修为在身的小七,也被林红袖稳稳地护在身后。
一点灵气挡在身前,滤剩的寒风便只够吹起她额前的红发。
一行人就这样顶着风雪,朝着黑水潭的方向行去。
越靠近黑水潭,寒气越重,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刮肺的感觉。
小七已经被红袖一把抱进怀中,罩得严严实实。
赵铁山带着几个身形魁梧的矿工,早已等在背风的崖下。
看到凌英和楚歌,赵铁山立刻迎了上来。
“凌特使,楚老弟!”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洪亮,震得楚歌耳朵都有点疼。
“您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兄弟们肚子里憋了多少年的话,今儿个给您倒个干净!”
凌英刚刚坐进帐篷一会儿,还没来得及细问什么,一个咳得直不起腰的老矿工就抢着开口。
他声音嘶哑,语气倒是激昂:“您要查丹盟?”
“诶哟,那可真是查对喽。这帮…”
“咳咳…咳咳!”
老矿工气得吹胡子瞪眼,哪怕肺都要咳出来了,也停不下话:“这帮孙子就是吸血的蚂蟥!”
“我们也就是最近搭上了楚丹师,才不用受他们的恶心。”
“丹盟收药、收矿的价格低,要求高,可要是不出给他们……”
他又咳了几声,才继续说下去:“他们就不卖我们药!”
“这多恶心人啊这!”
“那你们和丹盟做交易,他们给出的价格究竟比市场价低出多少?”
凌英的声音依旧清冷,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价钱?”
旁边汉子冷笑一声,伸出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来回比划了一番,“市价的五成五!”
“就这个数,爱卖不卖!”
“不卖?行啊,第二天就有巡防司的人来查你‘私采禁药’,罚得你倾家荡产,你疗伤驱寒的药也给你断了供!”
“说到药就更来气了,这帮孙子给咱们吃的啥药?”
另一个矿工猛地扯开破袄子,露出胸膛上一块块青黑色的斑痕,那是寒气曾经侵入脏腑的体现,“全是些狗屁不顶的玩意儿!”
“贵的要死,吃了……不能说屁用没有,只能说没有屁用!”
赵铁山看着楚歌,声音拔高,带着由衷的感激:“多亏了楚老弟的冰魄凝心丹!”
“兄弟们吃了,不光寒气拔出来不少,连带着这些年被败坏的底子,都感觉补回了几分。”
他狠狠地拍了拍楚歌的肩膀,熟悉的痛感让后者再度龇牙咧嘴:“这才是丹师,这才是救命的人啊!”
“谢谢老哥夸奖。”
楚歌赶紧从赵铁山的大手下挣开,吃痛地揉了揉自己已经酸麻的肩膀。
赵老哥这手是真有劲啊,我都炼气七层了,还是扛不住……
“凌特使啊,你真得好好查查丹盟这些混账东西!”
矿工们群情激奋起来。
凌英的目光在他们愤怒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那个不住咳喘的老矿工身上。
她上前一步,伸出两指,并未触及对方身体,只是虚悬在其胸口寸许。
老矿工只觉得一股清冽的气息拂过,胸口那股常年淤积的烦闷感竟似被冰泉冲刷,瞬间缓解。
他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这次竟没有引发剧烈的咳嗽。
凌英收回手指,指尖仿佛萦绕着一丝极其细微、带着腥甜气息的灰暗杂质。
她眼神骤然一凝,冰冷如刀:“不只是寒潭煞气,还有是劣质丹药残留的丹毒。”
“丹盟这些酒囊饭袋,已经不只是垄断了。”
“是直接谋财害命……”
这句话就好像打进马掌的铁钉,直接给丹盟这些人定了性、判了罪。
赵铁山等人闻言更是群情激愤、痛骂不绝。
凌英不再言语,但眉宇间那份冷冽的肃杀之气,已如实质。
她毕竟是从寒烟坊走出去的修士啊……
棚户区,丹盟分部那间奢华的内室里。
暖炉烧得正旺,可昂贵的熏香也压不住空气里弥漫的焦躁。
钱通在铺着厚厚兽皮的地毯上来回踱步,脸上的肥肉随着急促的呼吸不停颤动。
他刚刚收到眼线传回的密报——凌英在楚歌师徒的引导下,已经走访了李大脚等棚户区的苦哈哈,甚至还去了一趟黑水潭!
这些泥腿子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废物!都是废物!”
钱通猛地抓起桌上一个精致的白玉茶杯,狠狠掼在地上!
啪嚓一声脆响,碎片和着滚烫的茶水四溅。
好家伙,又糟蹋一个。
一旁的陈平眼皮一跳,暗暗腹诽。
你生气就生气,非得扔杯子干啥,你自己又不收拾……
“陈平!”
钱通猛地扭头,对着他大声嘶吼。
“在、在的。”
陈平被他吓得一哆嗦,还以为自己心中的胡诌被听见了。
“你知不知道事情现在有多严重,你知不知道?!”
钱通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眼里布满了血丝。
我当然知道了,你看看你急的……
陈平强行忍住擦去自己面上唾沫的冲动,诚恳地点了点头。
“那姓凌的杀胚,还有楚歌那条该死的野狗,他们这是要挖老子的根啊!”
钱通指着墙角一个镶嵌着铜锁的铁柜,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给老子烧!”
“你去把里面的东西……所有棚户区的底账、还有那些‘特事特办’的单子,全给我烧了!”
“一张纸片都不准留下!现在,立刻!”
“是!是!”
陈平低下头,手忙脚乱地去摸钥匙。
钱通深吸一口气,话语声突然又变得平和起来:“我跟盟中那些老家伙们报备过了。”
在陈平诧异的目光中,钱通露出一抹冷笑:“老家伙们应该已经在全力运作了……现在毕竟还没什么物证,那杀胚怎么说也得过两天才能跟我们发难。”
“这两天,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钱通面上的嘲讽之色愈发浓重,也不知是对陈平还是对自己:“你见过壁虎断尾没有?”
“那自然是见过的。”
陈平额头上开始浸出一滴又一滴的冷汗。
他知道钱通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
两天后,自己几人就会成为丹盟这只壁虎为了求生抛弃的断尾。
“去告诉老屠,不管他用什么法子。”
“两天之内……不,就在今夜!”
“就在今晚,楚歌的脑袋必须给我摘回来!”
“正气盟查得越来越深,再让那楚癫子活着胡说八道,我们都讨不了好。”
“告诉老屠,不惜一切代价。”
陈平有些疑惑地仰起头:“可现在那特使一直跟楚癫子一家黏在一块,老屠哪来的机会?”
“会有机会的。”
钱通面上癫狂的笑意彻底收敛,只留双目中冰冷的光。
棚户区,楚家小屋。
屋内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连带着空气都紧绷起来。
凌英不知为何被突然叫走,临走前那句“多加防备”如同冰锥一般悬在楚歌的头顶。
楚歌盘膝坐在炕上,双目紧闭。
凌英收到传讯后的纠结还历历在目。
竟然会在这个节点将她叫走,绝对和丹盟的事脱不开关系……
如果丹盟想搞什么事的话,也只有现在了。
楚歌想起了那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剑气。
如果是现在的自己,面对那道剑气的主人的话……又该如何?
玄龟甲盾悬浮在身前尺许,黝黑的盾面泛着冷硬的光泽。
在他体内,炼气七层的玄冥真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流不息。
楚歌将意念沉入识海,反复推演着那场或许即将来临的生死之战。
【藤缚术!】
意念一动,体内木属性灵力在玄冥真炁的统御下瞬间激发。
想要彻底制住他不可能,但是让他停顿一瞬的话,问题应该不大……
楚歌回忆着那夜老屠来袭的速度与力量,估算着眼前藤蔓能发挥出的功效。
【敛息术!】
楚歌瞬间将自己的气息收束,如同融入环境的一块寒冰,伺机而动。
他会敛息术,我也不能将自己暴露在明处。
玄龟甲盾召出的时机、玄冥真炁爆发的程度、自己可能会受到的伤害……
每一处细节、每一点生机,楚歌都尽量在脑海中抓到极致。
这样的推演几乎要榨干他的心神,但在玄冥真炁的支撑下,他的双眼反而越来越明亮。
玄冥真炁在体内运转的轨迹愈发圆融如意,对玄龟甲盾的掌控也在一次次模拟中加深。
【敛息术熟练度+1!】
【藤缚术熟练度+1!】
【玄冥真经熟练度+1!】……
面板上的提示不断跳动。
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是搏命时多出的一丝生机。
小屋在寒夜里沉默着,噼啪的炉火映照着师徒几人的身影。
楚歌盘坐如石,周身气息沉凝如深潭,唯有眉宇间的一丝凝重,方能显示出此刻他识海中生死推演的激烈。
而林红袖依旧坐在角落,烧火棍静静地卧在膝上,仿佛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她双目微阖,全副心神都沉入剑诀中。
指尖那缕微弱却坚韧的剑气,如同初生的幼蛟,每一次盘旋都带起更锐利的锋芒。
或许是师父全力运转玄冥真经时逸散出的那股精纯寒意的牵引,又或许是屋内弥漫的那份无形压力带来的刺激,一旁的苏璃也悄然进入了状态。
她学着楚歌的样子盘坐,小手结印,努力运转着《玄冥真经》。
丹田内那缕温润清冽的玄冥真炁如同被唤醒的溪流,比往日更加活泼地奔涌起来。
她的小脸紧绷,显得有些吃力,但灵力运转的轨迹却比之前更加清晰、稳定,周身散逸出的清寒气息也稍稍凝实了些许。
小七抱着红袖给她缝的布老虎,安静地坐在两个姐姐中间。
她的大眼睛看看全神贯注练功的师父,又看看闭目凝神的大师姐,最后落在身旁指尖微动、气息也变得有些不一样的二师姐姐身上。
她并不明白大家在做什么。
但那流转在空气中的、无形灵力的微妙变化,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好像被什么东西所吸引,她下意识地模仿着苏璃的样子挺起了小胸脯,并努力将腰板伸直。
小七红润的小嘴微微张开,学着姐姐们呼吸中的节奏,一呼,一吸。
虽然毫无章法,也没有任何灵力波动,但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却有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就好像一颗沉睡许久的种子被惊扰,悄然裂开了一丝微小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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