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涌泉相报
陈检查心情郁闷地踱进里屋，眉头拧成了疙瘩。
一抬眼看见女儿陈雪茹正坐在炕沿，对着小镜子抿头发，不由一怔：
“咦？雪茹，你不去前头看着铺子，躲在这儿干啥？”
看着女儿如花似玉的脸蛋，想到侯家那副嘴脸，陈检查心里更是沉甸甸的。
他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水灵、聪明、能干，
是他在这四九城闯荡最大的念想和指望，
哪能眼睁睁看着她往侯家那火坑里跳？
陈雪茹放下小镜子，转过脸，笑靥如花，带着点狡黠：
“爸，整条街都封着呢，我去看什么呀？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陈检查一愣，随即恍然。
也是，昨晚出了那么大的事，死了特务，动了枪，
现在前门大街两头都有持枪的士兵守着，许进不许出，正在挨家挨户盘查呢。
这阵势，买卖自然是做不成了。
他叹了口气，在八仙桌旁坐下，自顾自倒了杯凉茶灌下去，仿佛想浇灭心头的烦躁。
“唉，这世道……”他摇摇头，压低声音对炕上的妻子感慨，
“昨晚去军管会，那位朱主任，话里话外都在夸许大夫本事大，能量不小。
咱们小门小户做生意的，能搭上这样的线，真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梦寐以求啊。”
他是旧社会过来的人，见过世面，也经历过风浪。
那时候，稍微有点家底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他陈检查在姑苏老家，其实也有过一房姨太太，
只是后来时局变动，加上要来四九城闯荡，
才给了笔钱让那女人自行离去，算是断了。
虽说是分开了，可这年头，暗地里来往的，谁又说得清呢？
他自己心里那点男人的隐秘心思，此刻倒成了理解某些事情的潜在基础。
陈雪茹听着父亲的话，眼睛越来越亮。
她突然站起身，理了理身上那件新换的绛紫色锦缎棉袄，说道：
“爸，妈，你们不是要去协和医院复查吗？
快去吧，许大夫说了，妈这病得中西医结合着看，定期拍个片子看看肺部情况才好调整方子。”
1951年的协和医院，作为国内顶尖的医疗机构，
确实已经配备了X光机这等“高科技”设备，
虽不普及，但对于陈检查这样舍得花钱的商人家庭来说，并非不可及。
陈母看着女儿那副迫不及待、恨不得他们立刻消失的样子，
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虚弱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就是怕等下他们不在，这傻丫头白给就麻烦了。
临走前不免偷偷的给女儿说，要注意分寸。
陈检查也瞧出了女儿的心思，挥挥手，带着点宠溺又带着点复杂情绪：
“行了行了，我们这就走。你……在家等着就是了，别乱跑，街上还不太平。”
“知道啦知道啦，你们快去吧！路上小心！”
陈雪茹笑眯眯地把父母送到通往前院的门口，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棉布帘子后，这才轻轻舒了口气，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她转身回到略显空旷的里屋，却没有坐下。
整条街都被封了，许大夫……他会来吗？他怎么进来？军队会放行吗？
一个个问题在她脑海里打转。
她走到临街的窗户边，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厚重窗帘的一角，向外窥探。
青石板路空荡荡的，只有寒风吹着落叶打旋儿，
偶尔能看到持枪士兵的身影在街口晃动，气氛肃杀而紧张。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陈雪茹坐立不安，
一会儿走到外间店铺，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绸缎布料，
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光滑的缎面，仿佛能从中汲取一点勇气和期待。
一会儿又回到里屋，坐在母亲刚才躺过的炕沿，
听着墙上老挂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只觉得心也跟着那声音一起跳动。
她想起昨晚许伍佰为她擦去脸上血污时，那指尖的温度和他沉稳的眼神。
想起他开枪时那冷峻果决的侧脸。
想起他给自己母亲把脉时那专注的神情……每一个画面都让她心跳加速。
越想越激动，于是就去加了煤，把炕烧热了。
自行车的铃铛声清脆地响在寂静的街道，格外清晰。
陈雪茹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小跑着去开了门。
许伍佰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黑色风衣的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花。
他摘下帽子，掸了掸雪沫，露出那张俊朗却带着几分疲惫的脸。
“许大夫，您来了！快请进，外面冷。”
陈雪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难掩那份雀跃。
她将他引向前院，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拐向了自己的闺房方向。
许伍佰跟着她走进一间布置得颇为雅致温馨的房间，炭盆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带着一股淡淡的女儿家香气。
他目光一扫，看到梳妆台和床榻，微微一怔：“嗯？这不是你的闺房吗？”
陈雪茹脸颊绯红，像是熟透的苹果，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几分强装的自然：
“这……这房间暖和嘛。我妈他们去协和医院复查了，还没回来。”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被他看穿那点小心思。
许伍佰将药箱放在桌上，随口问道：
“伯母感觉怎么样？今天的方子得根据复查情况调整一下。”
陈雪茹却仿佛没听见他后半句话，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抬起头，
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视着许伍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许大夫……我……我能问你件事吗？”
“你说。”许伍佰转过身，目光平和地看着她，
对于她此刻的反应，他心里其实早有预料。
这些天的相处，这姑娘眼里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意，他不是木头，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感情这种事，很多时候就是靠相处，日久生情并非虚言。
再说了，他都还没日呢，这姑娘就已经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
要是跟秦淮茹那样，那不得疯掉啊？
陈雪茹紧紧攥着衣角，鼓足了勇气，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
“就是……就是你……结婚了没？”
许伍佰闻言，愣了一下。
对于这种事，他觉得没什么好避讳的，坦诚相告是对彼此的尊重。
“结了，”他语气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上个月刚办的事。”
这句话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陈雪茹眼中所有的光亮。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晚了……还是晚了一步……
许伍佰看着她瞬间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但更多的是了然。
他转过身，开始收拾桌上的药箱，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怎么，我结婚了，你好像很不开心啊？”
陈雪茹心里又酸又涩，忍不住暗暗啐了一口：真讨厌~我要是开心，我会是这副模样吗？
她看着许伍佰挺拔的背影，那股子从昨晚就深植心底的崇拜和依赖，
混合着此刻巨大的失落和不甘，像野草一样在她心里疯长。
但陈雪茹就是陈雪茹，她是前门大街最娇艳泼辣的“绸缎花”，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明珠，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那种属于商贾之家女儿的执拗和敢于争取的劲头，在此刻压倒了羞涩和沮丧。
她银牙轻轻一咬，想到母亲私下里跟她说的体己话。
我们陈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这是救命之恩，报不完的。
是啊，母亲娘家的女人啊，都是‘涌泉’体质。
想到这里，陈雪茹眼中重新燃起一丝豁出去的光芒。
她往前迈了一小步，靠近许伍佰的背后，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和一丝撩人心弦的颤音：
“许大夫……古语有云，救命之恩……当……当涌泉相报。”
她特意在“涌泉”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眼神却大胆地、一眨不眨地盯着许伍佰的反应。
“我……我们陈家的女人，别的没有，就是……就是懂得‘报恩’。”
许伍佰收拾药箱的动作顿住了。
哦？涌泉相报……陈雪茹还真是啊？
就问谁不兴奋嘛。
转过身的时候，看到陈雪茹把外头的棉袄脱掉了，
没想到，她居然穿着的是旗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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