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智照本心
见本弘大师从容处理好伤口,灰黄僧袍上只余一抹浅淡血痕,风一拂即干。
展鹏飞上前,抱拳请教:“大师,正魔之恩怨,晚辈不晓,愿大师解惑!”
本弘合十,眉目清澈,道:“一切须自二十年前那场正魔大战说起。昔日贫僧与诸所谓正道人士,同以修罗神教为魔教。然是非之辨,不在一言一辞,亦不在门墙匾额。久而接触,方知前情未必如传闻。善哉,善哉!此间曲折,非几句可明。展施主若得暇,还望往少林一行,贫僧与家师了凡,当与你细陈前因后果。”
此言如巨石投湖,涟漪层层扩散。王清远侧首,眸中光华一闪,似把玩一个久未说破的念头。展鹏飞却眉心紧蹙,心底反复咀嚼那句:“修罗神教并非魔教?”便联想到近期的所见所闻。
念未定,忽听一缕如晨钟暮鼓般的声音,不自耳入,而自心起。这是本弘的传音入密:“修罗神教的‘炼神诀’,可直面心魔,以照本性善恶而凝成武学。贫僧徒儿圆性,天资卓越,却疏于佛法,久则心魔必生。贫僧有一不情之请,愿借贵教‘炼神诀’一观,为他寻一条降魔之路。”
展鹏飞心中剧震,他正苦于无法传音回应,没想到对方竟连他这未出口的心声都已洞察!
本弘之声继续在心中回旋:“私传武学,自是江湖大忌,贫僧不愿施主为难。愿以一门出自金刚藏菩萨的佛门神通相易——‘金刚心镜智’。”
‘金刚心镜智’四字甫落,犹如沉铁入井,直沉心底。
本弘稍顿,语带详解:“此神通有二用:
其一曰照见——心若明镜,可映众生念起念灭之尘与光。
善念如清泉,过镜无痕;恶念如浊泥,沾台可辨。故能识其善恶,观其心相,虚实相判,不为迷惑。
其二曰开阖——眼耳鼻舌身意,乃至末那,七窍如门。
常人门户洞开,声色乘隙而入,内境难清。修此法者,可随意启闭:欲观世间,则开门纳客;欲求清寂,则闭门谢客,万籁俱寂,独留本心。”
言至此处,风过竹影,地上斑驳如棋。展鹏飞心潮渐涌,此术不惟能看破对手虚实,更能守护灵台,如为心头设一枚安镇之石。其价值,恐怕并不在‘炼神诀’之下。本弘以此相易,只为护其弟子,情至意至,令人动容。
他踌躇顷刻,心中说道:“大师,展某并非推托,只是不知中原门规,又恐冒犯祖训。且‘炼神诀’之名,师尊从未明言,所授内功名为‘混元真气’,刀法亦未明其名,只知七式禁招名称”
本弘望他片刻,目光如灯,照见其无妄。微微颔首,似在权衡。
忽展鹏飞在心中道:“然师尊曾授我一口诀,能使人顷刻澄定。按理须先复命,方可外传。然而今日情势非常,若能济人心魔,展某深信师尊不至见责。”
他垂目,心中默念:“心若止水,天塌不惊。”
本弘闻之,目中喜意电光一闪,道:“善哉!此诀应当是‘炼神诀’中‘炼魂诀’之关窍。”
他遂娓娓道来:“此诀之奇,在照见修炼者本心。心术乖邪者习之,便生摄魂、惑智、抽魄等阴伎;心性端方者行之,则为锻魂砺志、金石不摇之正法。”
此言若雷霆乍裂,照破心疑。
展鹏飞忽忆苍狼堡一役,与媚功女子对峙之时。当他以心诀一凝,其摄魂之术竟如春雪遇阳,霎时瓦解。他喃喃道:“怪不得她当时色变……原来我所行,正是护持本心的那一路。”
本弘含笑点头:“展施主内心自有规矩,故所修自然护正克邪。贫僧欲借此法,替圆性筑一道心防。待他武学逼近关隘,心魔如草蛇灰线之际,可有守门之卒,不致溃决。”
言犹未了,本弘不动声色。
展鹏飞只觉一缕温明之意,如春水入渠,不由耳目,而由心海悄然注入——金刚心镜智的入门法门,在他脑中徐徐展开。又恍若有双温和的手,在他记忆深处翻检一卷尘封旧籍,只拈取要旨,丝毫不夺其余。他微一屏息,对方便已收功,袖口一拂,风声亦静。
“善哉,善哉。”本弘开口,语气如常,“与展施主之缘,方始而已。切记,得暇来少林一叙。圆性,还不行礼。”
圆性憨态勃勃地挠头,虽不知发生什么,但仍合掌一礼,随师匆匆而去。
原来自始至终,本弘为护其心境,闭其数处窍门,使不为外界喧扰所侵,所以并不知晓发生何事。而王清远见他透着傻气,暗暗咋舌:这般憨笨,竟是少林年轻一辈中能与圆慧并论的人物?
展鹏飞却已明白,本弘用心之细,恐其弟子未来因境遇生魔,故屡为闭窍,免其早伤心识。他拱手三作礼,望师徒背影远没林端。
然而去得数十步远,本弘的声音又在心中轻轻响起:“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短短一句,展鹏飞却也参详不透。
侧畔忽有轻声:“展大哥,方才那和尚同你半天未说话,是否和你传音说了什么?”王清远撑着下颌,眼里盛着笑意。
展鹏飞正色:“清远兄弟,本弘大师乃得道高僧,当以尊称。”
“好、好、好。”她连应三声,顿了顿,又偏过头去,“那本弘大师到底和展大哥说了什么?”
“呃……这是我与大师之间的秘密……”展鹏飞挠挠后脑,不好意思与她直言心法之易与所得之术。
王清远闻言,像被轻轻“戏了一下”,俏脸一绷,作势欲恼。
展鹏飞忙补上一句:“临别一言:‘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不知其意何指?”
王清远“唰”地一红,倏地转身,足下生风,笑骂一声:“追我,我就告诉你!”
正午烈日如炉,洛水郡青石街上一追一逃,影子被拉得细长。风自巷口穿来,带着槐叶香。
彼时,少林队伍与他们恰好相背而行。
一南一北,分道而去。
圆慧领众,所至之处皆下田助农,或清渠、或挑土,手足尽泥,转身又令诸人端坐树阴,收束气息。圆慧知师尊必有去处,需半日方合,便以“行劳练心、静坐观照”二途相更,与其盲目赶路,不若借势修心。待本弘回合,队列顿整,袈裟泛起一层温光,向南而去。
午后日色微斜,王清远领到一家素闻口碑的酒楼,临窗坐下。
展鹏飞一抬目,心头微动:有人在窥。他食指轻勾,内息如丝,淡雾从袖口漫起,顷刻将二人罩入,若隔珠帘。
邻桌几处,立刻有人压低嗓子:“这……是何种功法?八卦门请来乞行帮的就算了,竟还有别家高手?”座下兵刃轻响,有人已半出刀鞘。
四面脚步一合,立时围拢。有人沉声喝道:“八卦门的人约架不敢现身,让外人打头阵,是个什么意思?”
展鹏飞听得云里雾里,正要答话,王清远差点笑喷,忙压了声调解释:“八卦门是柳川府的小门派,眼下围我们的这群,多半是与之不对付的。两家积怨,约在此间比试,倒让人错把我们当帮手。”
展鹏飞点头,却仍疑:“柳川府地头门派,不皆归府主管束?群斗约架,竟可不禁?”
王清远摊手:“习武之人,切磋争衡,不禁为兴。此地规矩——不许灭门,不许屠弱、不许祸及黎庶,其余大抵不管。门派扩张,免不了打擂占地。府主若凡事插手,反成死水。”
展鹏飞想起方才与本弘之战,胸臆微敞:与强者交手,方知己短。此道确可为一郡武学之机杼。
那边围拢的人见雾气缭绕,心里更虚,兵刃虽出,却谁也不敢率先踏前一步。忽听一楼堂口,猛地炸出一嗓子,像铁锤砸钟:“铁刀门的杂碎都在哪儿?你八卦门的爷爷们来了!快脱裤子等挨打!”
楼上楼下,众人面面相觑,眼色一对:坏了,认错人了!
展鹏飞袖口一振,真气一收,真气水雾消散。脚步“咚咚”,一道黑影已沿阶而上,为首者体格雄壮,太阳穴高耸,气血如火。其后却跟着一位衣褴褛的乞者,腰间悬条油亮的竹棒。
那乞者一上楼,目光先在场中一扫,忽地一亮,不理旁人,径直趋前,抱拳深揖:“叫花子鲁一棒,叩见恩公!”
铁刀门那头,“哗”地一片倒吸凉气。方才还欲逞凶者,此刻纷纷缩手:乞行帮的人物,竟称眼前这位为‘恩公’?
展鹏飞一愣:“鲁兄似与在下未曾谋面?”
鲁一棒哈哈一笑,声音粗壮却不失爽朗:“恩公前日在雁门驿,救了我帮中弟兄。陈长老当晚便把恩公的画像传了下来。我们叫花子别的不多,一是眼线遍地,二是最讲义气。恩公救他,等同救我鲁某。”
话音铿锵,不假分毫。
铁刀门众人面色“唰”地惨白,持刀之手不由一松。
展鹏飞忙拱手:“既是陈大哥的兄弟,便莫再称‘恩公’,折煞我了。唤我一声展兄弟,更为亲近。”
鲁一棒仰天一笑,豪气直上:“痛快!我鲁一棒认下你这个‘展兄弟’!”
正是试刃禅门观法相,卷身江湖起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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