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樱花坡道上的回眸【修】
四月的东京，樱花正盛。
这是一种近乎奢侈的绚烂，粉白的花云沿着明治大学著名的中央坡道铺陈开来，淹没了古老的砖石，也模糊了天空的界限。
微风拂过，便是一场淅淅沥沥的花瓣雨，带着清淡的香气，落在行人的肩头，也落在野原广志有些恍惚的视线里。
他刚刚结束了一场为期两周、堪称筋疲力尽的校外实习，今天是返校办理一些手续。
身上还是那套为了实习特意购置的深色西装，与周围那些穿着宽松毛衣或是休闲夹克、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学生们比起来，他觉得自己像个误入象牙塔的社会人士，周身都萦绕着一股与校园格格不入的社畜气息。
“啊……总算能喘口气了。”野原广志低声自语，抬手松了松领带结。
金融公司的实习并不轻松，端茶倒水、复印资料只是基础，更多的是处理那些看似永无止境的枯燥数据和报表，带他的前辈要求严苛，让他时刻绷紧着神经。
此刻，走在熟悉的校园里，闻着樱花的味道，他才感觉自己一点点活了过来。
他站在坡道中段，眯着眼看了看透过花隙洒下的阳光，决定先不去事务处，而是找个长椅坐下来，享受一下这难得的闲暇。
他需要一点时间，把脑子里那些跳动的数字和复杂的图表清空，重新填充进属于学生的简单快乐。
就在他抬脚准备走的瞬间，坡道上方，人群似乎自发地让开了一条浅浅的通道。
一个女孩正从坡道上端缓缓走下来。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拉长了胶片。
周围嘈杂的谈笑声、花瓣落地的细微声响，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她穿着一件质地极好的浅米色风衣，腰带在腰间松松地系着，勾勒出纤细而优雅的曲线。
风衣下摆露出的一截藏蓝色百褶裙裙边，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
黑色的长发，像上好的绸缎，柔顺地披在肩后，只在鬓边别着一枚珍珠白的发卡。
她没有像很多女生那样画着精致的妆容，素净的脸庞在樱花的映衬下，反而有一种清冽透明的美感，仿佛初春高山上的积雪，洁净得让人不敢直视。
她手里抱着几本厚厚的书籍，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脚下的台阶上，神情专注，对周遭那些或明或暗投来的注视目光浑然未觉。
然而，细心的人或许能捕捉到，那偶尔抬起的眼眸深处，并非拒人千里的冰冷，而是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柔和。
野原广志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随即开始不受控制的剧烈地跳动起来。
咚咚，咚咚，声音大得他怀疑旁边的人都能听见。
他见过不少漂亮的女孩，大学里从不乏青春靓丽的身影。
但眼前这个女孩，不一样。
那不仅仅是一种视觉上的美丽，更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雅与纯净交织的气质。
她像是一幅活动的水墨画，行走在漫天樱花的色彩里，却自成一片宁静的天地。
“那是……谁？”他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问。
旁边似乎有低低的议论声飘进他的耳朵。
“快看，是上见桑……”
“上见加莉？那个新生代表？”
“果然跟传闻一样，好漂亮啊……感觉气质好好。”
“听说家里条件很好呢，而且成绩超优秀……”
“感觉不太好接近的样子，但上次看到她喂校园里的猫，动作超温柔的。”
上见加莉。
野原广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原来她就是上见加莉。
开学典礼的新生代表致辞，他因为实习错过了，只是后来听室友们兴奋地讨论过，说今年来了个不得了的美人学妹，他还以为多少有些夸大其词。
现在看来，传言不仅没有夸大，反而贫乏得无法形容她此刻带给他的冲击。
他就那样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上见加莉一步步走下坡道。
她走路的姿态也很特别，背脊挺得笔直，脚步轻盈却不会显得跳脱，带着一种良好的家教赋予的从容。
越来越近了。
他甚至能看清她长而浓密的睫毛，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能看清她风衣领口处，那枚小巧设计别致的银色树叶形胸针。
一阵稍强的风吹过，卷起更多的樱花瓣，同时也顽皮地掀起了上见加莉并未压住的风衣衣角和几缕柔滑的发丝。
她下意识地腾出一只手，轻轻将头发拢回耳后，动作自然流畅，微微蹙起的眉头带着一点被打扰的无奈。
也正在这时，她似乎察觉到了那道过于专注的视线，抬起眼，目光向视线来源的方向扫了过来。
野原广志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是纯粹的黑色，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清澈明亮。
那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带着些许好奇，随即似乎意识到这样看着陌生人有些不妥，微微颔首便移开了视线，继续专注于她的路。
没有厌恶，没有高高在上的审视，只是一个礼貌的回应。
然而，就是这短暂的对视，让野原广志的脸颊猛地烧了起来。
他慌忙低下头，假装在看地上的落樱，内心充满了窥视被抓包般的窘迫，以及难以言喻的自惭形秽。
他今天穿着实习的西装，虽然整洁，但连日的奔波让它显得有些褶皱。
头发也可能被风吹乱了吧？
刚才还挤在电车上肯定还是一脸疲惫的社畜样……
在她眼里，自己大概和这校园里任何一个不起眼的普通男生没有任何区别。
等他再次鼓起勇气抬起头时，上见加莉已经走下了坡道，身影即将消失在通往图书馆方向的小路拐角。
只留给他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和空气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花香与阳光味道的干净气息。
野原广志站在原地，像被钉在了樱花树下。
刚才那股想要享受闲暇的惬意心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空落落的悸动。
“上见……加莉。”他又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那双带着些许好奇的眼睛，深刻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野原！嘿！野原广志！”
熟悉的咋呼声把他从失神的状态里强行拉了回来。
他回头，看到他的两个室友，活泼开朗的铃木和总是睡眼惺忪的高桥，正勾肩搭背地从坡道下面走上来，显然看到了他刚才呆立原地的蠢样。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铃木几步跳上来，顺着野原广志刚才望的方向看去，只看到空荡荡的拐角。
“哦——！”他立刻发出恍然大悟的怪叫，用手肘使劲捅了捅野原广志的肋骨，“你小子，不会是看到那位‘大小姐’了吧？眼光不错啊！”
高桥也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说：“你运气不错啊，野原，赶上现场直播了。怎么样，是不是超有气质？”
野原广志的脸更红了，有些狼狈地推开铃木的手：“胡、胡说什么呢！我只是……刚好站在这里休息一下。”
“少来啦！”铃木挤眉弄眼，“看你那副魂都丢了的样子！怎么样，名不虚传吧？是不是漂亮得不像真人？”
不像真人吗？
野原广志脑海里浮现出那双清澈的黑眸，还有她拢头发时微微蹙眉的样子。
不，她很真实。
正是因为太真实，那种美丽才更具有冲击力。
他没有回答室友的问题，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更加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其实并不乱的领带和西装前襟。
“走吧，”他试图转移话题，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不是要去事务处吗？”
“事务处不急啦！”铃木搂住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先跟我们说说，什么感觉？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凡人，连追求人家的念头都是亵渎？”
亵渎……
这个词意外地精准击中了野原广志此刻的心境。
他确实生出一种念头，像他这样普通的男人，或许连默默喜欢她，都是一种不自量力的冒犯。
“别瞎起哄了。”野原广志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无奈的认命，“那样的女孩子，跟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高桥揉了揉眼睛，泼冷水道：“我劝你冷静。听说上见桑入学以来，拒绝的情书和告白都快能塞满一个课桌了。而且理由都特别礼貌，什么‘非常感谢您的心意，但我目前更想专注于学业’，啧，标准的大小姐式拒绝模板。”
铃木也收敛了些玩笑神色，拍了拍野原广志的背：“说得也是。野原你还是现实点好，那种级别的美女，看看就算了。追求她？难度系数堪比通过东大的超难司法考试啊！”
朋友们的话像冰冷的雨水，浇熄了他心中刚刚燃起的那一点只能算星点的火花。
是啊，他在想什么呢？
一个刚刚结束辛苦实习对未来尚且充满迷茫的普通大三学生，凭什么去觊觎那样一个光芒万丈的存在？
野原广志努力扯出一个笑容，附和道：“是啊，我知道。走吧，办正事去。”
他迈开脚步，和室友们一起朝事务处走去。
只是步伐，比刚才沉重了许多。
然而，当他走下坡道，转弯前，还是忍不住再次回头，望向那条已经空无一人的小径。
樱花瓣无声地飘落，覆盖了所有的足迹 。
但那个名叫上见加莉的女孩的身影，以及那双看向他时带着好奇的黑眸，却像一枚楔子，牢牢钉入了他的脑海，再也无法抹去。
他忽然觉得，这个春天，或许会比他想象中，更加难以平静。
阳光依旧明媚，樱花依旧灿烂。
只是野原广志的心里，偷偷藏进了一个关于四月、关于樱花道、关于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背影的秘密。
这个秘密，带着樱花的清香和名为现实的距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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