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图书馆的偶遇与绅士风度【修】

明治大学的图书馆，是校园里少数几处能同时容纳喧嚣与寂静的地方。

它由一栋颇有年岁的西式建筑改建而成，高大的拱形窗户镶嵌着彩色玻璃，当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会在磨得发亮的深色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上见加莉很喜欢这里，尤其是三楼靠近东侧窗户的那个固定座位。

那里采光极好，又相对僻静，旁边就是存放艺术与服饰类期刊的书架，方便她随时取阅。

此刻，她正埋首于一本厚重的《二十世纪西方时装史》精装图册，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纸页上克里斯蒂安·迪奥先生设计的“新风貌”裙装图片，眼神专注，仿佛在透过这些影像，触摸那个优雅时代的脉搏。

她对时尚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敏感。

这种敏感并非源于系统的学习，更像是一种沉睡在血液里的天赋，在她接触到这些华服美饰时，便自然而然地苏醒。

线条、色彩、面料、剪裁……这些元素在她眼中会自动组合、分解，形成独特的审美判断。

她自己也说不清这种能力从何而来，只是顺从内心的喜好，选择了相关的课程，并大量阅读。

就在她沉浸于纪梵希先生为奥黛丽·赫本设计的那些经典小黑裙时，一个略显油腻的声音在旁边响了起来。

“这位同学，在看这么深奥的书啊？””

上见加莉微微蹙眉，从书页上抬起眼。

一个穿着花哨衬衫、头发抹得锃亮，看起来不像学生反倒像暴发户家少爷的男生，正斜靠在旁边的书架上，自以为潇洒地对她笑着，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

“嗯。”她冷淡地应了一声，重新低下头，希望对方能识趣离开。

这种搭讪，她遇到过太多次了，每次都让她十分无奈和困扰。

然而对方显然不具备这种察言观色的能力。

他非但没走，反而凑近了一些，一股刺鼻的古龙水味道扑面而来，让上见加莉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是经营学部三年级的山田，看你的气质很特别，想跟你交个朋友。”

男生自顾自地说着，甚至伸手指了指她面前的书：“你喜欢时尚？我认识银座几家精品店的老板，可以带你去逛逛，比看这些老掉牙的图片有意思多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炫耀，好像能带女孩去银座购物是什么了不得的恩赐。

上见加莉心中升起一丝厌烦，但良好的教养让她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合上书，准备起身离开。

“对不起，我在学习，不方便。”她的声音变得冷硬，试图用这种方式让对方知难而退。

“别这么冷淡嘛，”山田嬉皮笑脸地拦住她的去路，“学习什么时候都可以，交朋友的机会可不多。你看，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咖啡厅……”

“她说了不方便。”

一个带着压抑着不悦的男声插了进来。

上见加莉和那个叫山田的男生同时转头。

野原广志不知何时站在了几步开外的地方。

他今天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休闲长裤，没有了那日西装的正式感，显得清爽而挺拔。

他的眉头微微皱着，眼神锐利地看向山田，虽然语气还算克制，但周身却散发出明显的低气压。

天知道他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走过来的。

他在图书馆附近“徘徊”了快一个小时，假装找书实则偷偷关注这边，才“恰好”看到这一幕。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但看到上见加莉那明显不适和困扰的神情时，一股莫名的勇气压倒了怯懦。

山田被人打断，很是不爽，上下打量了一下野原广志：“你谁啊？关你什么事？”

野原广志深吸一口气，没有理会他的挑衅，而是径直走到上见加莉身边，姿态自然地微微侧身，隔在了她和山田之间。

他没有看上加莉，目光依旧锁定在山田身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几人的耳中：“这位同学，图书馆是安静学习的地方，请不要打扰其他同学。而且，强行与不愿意交谈的女士搭话，并非绅士所为。”

他的用词礼貌，却字字带着分量。

那他挺拔的身姿，无形中加重了话语里的说服力。

山田被他这番话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尤其是在上见加莉这样漂亮的女生面前，面子有些挂不住。

他想反驳，但对上野原广志那高大的身材和带着警告的眼神，又有些气短。

他悻悻地嘟囔了一句“多管闲事”，狠狠地瞪了野原广志一眼，最终还是灰溜溜地转身走了。

那股刺鼻的古龙水味道终于散去。

小小的空间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和远处书架间偶尔响起的脚步声。

野原广志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

他转过身，面对上见加莉，脸上刚才那点严肃的神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和……害羞，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目光有些不知所措地飘忽了一下，最终目光微微垂下，落在她合拢的书本封面上。

“上见同学，你没事吧？”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甚至比平时更轻柔了一些，带着真诚的关切。

上见加莉看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清晰地看清这个几天前在樱花坡道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学长。

他确实很高，她需要微微仰头，才能与他对视。

他的五官很端正，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清晰，此刻因为紧张而微微抿着，看起来有点孩子气。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很亮，眼神干净，带着毫不作伪的担忧，完全没有刚才那个山田的浑浊和轻浮，也与她平时遇到的那些搭讪者完全不同。

“我没事。”她轻声回答，声音里的冷意褪去了一些，多了几分柔和，“谢谢你，野原……学长？”

她记得室友们提起过这个名字，经济系的野原广志，据说是个性格很好的人，风评不错。

听到她准确地叫出自己的姓氏，野原广志的心脏像是被泡在了温泉水里，强烈的喜悦涌了上来，让他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

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摆了摆手：“举手之劳，不用客气。那种人，确实很让人困扰。”

他的应对得体而自然，没有趁机套近乎，也没有居功自傲，只是完成了一件他认为应该做的事情后，就准备适时退场，不给她带来任何压力。

这种恰到好处的分寸感，让习惯了被各种目光和搭讪包围的上见加莉，感到一丝意外的新奇和舒适。

她注意到他微微发红的耳朵，觉得这位学长好像有点……可爱？

她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我准备回去了。”她将桌上的书籍和笔记本收进随身携带的米白色帆布包里。

“啊，好的。”野原广志下意识地应道，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心脏又开始砰砰跳。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被误解：“现在天色有点晚了，从图书馆回女生宿舍那段路树林比较密，光线有点暗……我、我正好也顺路，可以……一起走吗？”

他说完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唐突了，会不会让她觉得自己和刚才那个山田一样别有用心？

上见加莉拉帆布包拉链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了看他。

他站在暖黄色的夕阳余晖里，白色的衬衫边缘被镀上了一层金边，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一点点藏不住的忐忑，莫名地让人心软。

她沉默了几秒钟。

这几秒钟对野原广志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好。”她最终点了点头，声音轻柔，“那就麻烦学长了。”

野原广志心里那块大石头“咚”地一声落了地，巨大的狂喜冲上头顶，甚至涌起一股想要欢呼的冲动，赶紧用力抿住嘴唇，生怕露出傻气。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他连忙说道，然后自觉地保持一步左右的距离，跟在她身侧，一起走出了图书馆。

回宿舍的路，确实要穿过一小片榉树林。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两人并肩走着，一开始都没有说话。

野原广志的心跳很快，大脑飞速运转，想要找一个合适的话题，却又怕说多错多。

他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身边的女孩。

她走路很安静，步伐轻盈，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夕阳勾勒着她完美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他心里投下痒痒的影子。

“野原学长，”最终还是上见加莉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在傍晚的风里显得格外轻柔，“你是经济系的？”

“啊，是！经济系三年级！”野原广志连忙回答，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反应过来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刚才，真的很谢谢你。”她又说了一遍，这次语气更加柔和了些，“我平时……确实不太擅长该怎么摆脱那种情况。”

她微微苦笑了一下，这个表情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距离感，多了几分这个年龄女孩应有的娇态。

“没关系！任谁遇到都会觉得困扰的。”野原广志立刻表示理解，随即又补充道，语气带着自然的关心，“不过，上见同学以后如果再去图书馆那种比较安静的地方，或许可以找个朋友一起去，或者尽量坐在靠近管理员值班室的位置会比较安全。”

他完全是出于对她安全的考虑，眼神干净坦荡。

上见加莉轻轻“嗯”了一声。

她确实习惯了一个人，但也承认他的话有道理。

又走了一段，眼看女生宿舍的轮廓已经出现在视野里。

“野原学长对时尚也有了解吗？”上见加莉忽然问道，她想起他刚才瞥了一眼她放在桌上的书，带着点好奇。

“啊？时尚？”野原广志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这个动作让他显得有点笨拙的可爱，“谈不上了解……其实完全不懂。”

他老实承认，然后努力想挽回一下形象：“只是觉得，上见同学你看的那本书，里面的图片都看起来很……很厉害！裙子都很漂亮！”

他憋了半天，还是只能用“厉害”和“漂亮”这种简单的词，心里一阵懊恼，他应该说得更有深度一点的！

他这个有些笨拙又无比坦诚的反应，却意外地让上见加莉的嘴角弯起了一个明显的弧度。

比起那些夸夸其谈、故作渊博的搭讪，这种坦诚的“不了解”反而显得真实而可爱。

她甚至觉得，他挠后脑勺的样子有点搞笑，又有点让人放松。

“那是克里斯蒂安·迪奥和纪梵希的作品。”她难得地多解释了一句，语气比平时和缓许多，“是时装史上很重要的设计师，他们设计的裙子确实很漂亮。”

“原来是这样。”野原广志认真地点头，像个虚心听讲的学生，虽然他对这两个名字依旧觉得陌生，但心里决定回去后一定要恶补这方面的知识，“我记住了！”

谈话间，女生宿舍楼已经到了楼下。

明亮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充满了生活气息。

“我到了。”上见加莉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野原广志，微微颔首，灯光在她柔顺的黑发上流淌，“再次感谢你，野原学长。晚安。”

“晚安，上见同学！”野原广志也连忙鞠躬回礼，动作标准得近乎僵硬。

上见加莉似乎又轻笑了一下，然后才转身，走进宿舍楼的大门，纤细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他站在原地，直到完全看不见了，野原广志才彻底地松了一口气，然后猛地握紧了拳头，无声地在空中挥舞了一下，脸上绽放出一个巨大而傻气的笑容，完全不顾及路人的目光。

他做到了！他和她说话了！

不仅说了话，还一起走了回来！

她跟他说了“晚安”！

她对他笑了！

虽然可能只是礼貌性的，但那也是笑！

晚风吹在脸上，带着榉树叶的清新气息，野原广志觉得，今天的风，真是前所未有的香甜。

他咧着嘴，轻快的用蹦蹦跳跳的姿势，朝着自己宿舍的方向而去，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可爱起来。

而此刻，走进宿舍楼的上见加莉，在踏上楼梯时，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一些。

她回头，透过玻璃门，看了一眼那个背影都透露着欢快的身影。

“野原广志……”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和之前那些仅仅停留在外貌上的名字不同，这个名字此刻带上了一点具体的印象。

有点紧张，有点笨拙，但眼神干净，为人正直，而且……似乎挺可爱的。

“是个……挺好的人呢。”她轻声自语，嘴角不自觉地带着笑意，随即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轻轻放下，继续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进走廊，一如她此刻微微泛起涟漪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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