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女帝
岐王府，听风水榭。
水榭建在湖心，四面通透，由一条长长的白玉栈桥与湖岸相连。
晚风穿堂而过，卷起紫色的纱幔，猎猎作响，湖面上波光粼粼，映着漫天星斗。
女帝依旧是一身岐王蟒袍，独自端坐于水榭正中的石案前。
她面前，一套上好的紫砂茶具正被小巧的红泥火炉温着，壶嘴“咕噜噜”地冒着白汽。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那张清俊冷冽，又刻意用妆容增添了几分男性英气的脸。
她在等。
像一个孤高的猎人，在自己的猎场里，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待着一头她从未见过，不知是龙是蛇的猛兽，踏入陷阱。
终于，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栈桥的另一端。
他走得很慢，不疾不徐。
晚风吹动他的衣袍和墨发，月光洒在他身上，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银色的清辉。
他每一步落下，都仿佛与这天地间的某种韵律完美契合，闲庭信步间，自有一股巡天临渊的气度。
女帝的凤眸，在那一瞬间微微眯起。
隔着一池碧水，隔着朦胧的水汽，她终于看清了那个让不良帅不惜亲自登门，那个号称沉睡了三百年，所谓的大唐皇子。
即便是她，一个见惯了天下绝色，自己本身亦是风华绝代的女帝，在看清那张脸时，心神也不由得，出现了一刹那的恍惚。
那是一种超越了性别，超越了凡俗审美的美。
干净，纯粹，像是昆仑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又像是九天之上亘古不变的寒月。
她心中警铃大作。
传闻非虚，此人确有妖异之处。
她迅速收敛心神，将那一刹那的恍惚彻底斩断，恢复了岐王的冷傲与威严。
李钰一步步走上水榭，平静的视线扫过案上的茶具，扫过在风中飘舞的纱幔，最后，落在了她那张被王冠与蟒袍刻意掩盖了所有女性特征的脸上。
四目相对。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抽干了。
明明无风，石案上茶杯里的水面，却泛起了细密的涟漪。
红泥火炉中的炭火，猛地一暗，旋即又“噗”地一声爆出一团火星。
“坐。”
女帝率先开口，声音清冷，带着主人对客人的命令口吻，试图抢占先机。
李钰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走到了女帝的对面，隔着一张石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带着几分审视，几分新奇。
“女帝的风采，比袁天罡描述的，更胜三分。”
他开口了，声音温润如玉，却像一道惊雷，直接在她心湖中炸响。
女帝执杯的手，指节猛然收紧，那只上好的白玉茶杯上，“咔嚓”一声，瞬间浮现出几道细微的裂纹。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清冷的凤眸中，凛冽的杀机一闪即逝。
“公子说笑了。本王乃岐王李茂贞，凤翔城中，何来女帝一说？”
她强自镇定，声音依旧冰冷，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跳已经漏了半拍。
“是吗？”
李钰轻笑一声，不再与她对峙，而是自顾自地在她对面坐下，极其自然地拿起另一只空杯，提起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尚在沸腾的茶。
动作行云流水，优雅从容，仿佛他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岐王李茂贞，天纵奇才，文韬武略，确是一代人杰。”
“可惜十六年前，为求长生蛊术，孤身远赴苗疆十二峒。至今音讯全无。”
他将茶杯送到唇边，轻轻吹散袅袅的热气，视线却始终锁着女帝的脸。
“而你，岐王之妹，闺名……昭昭。”
当“昭昭”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时，女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这个名字已经有十六年没有人叫过了。
它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了她尘封已久的心门。
“以兄长之名，代掌岐国，创立幻音坊，暗通不良人，于这乱世之中，苦苦撑起一方净土。”
“十六年来，日夜不宁，如履薄冰。”
李钰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人尽皆知的小事。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柄淬了冰的重锤，狠狠砸在女帝的心头。
她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秘密，她用十六年青春和血泪筑起的高墙，在这个男人面前，被轻描淡写地一层层剥开，碾得粉碎。
“你……究竟是谁？”
女帝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冷颤音。
她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定力，在这个男人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是谁，不良帅应该已经告诉你了。”
李钰放下茶杯，杯底与石案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现在，我们来谈谈正事。”
“你我之间的婚事，是袁天罡的安排，不是我的。”
“你若不愿，随时可以作罢。”
“我此来凤翔，只为一件事。”
女帝又是一怔。
她设想过无数种开场，或是威逼，或是利诱，或是用大义压人，却唯独没料到，对方竟会如此干脆地将这桩足以决定天下格局、让她辗转难眠的婚事，如此轻飘飘地揭过。
这让她准备好的所有应对之策，瞬间落空，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何事？”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问道。
李钰的指尖，在冰凉的石案上，富有韵律地轻轻敲击着。
那“笃、笃、笃”的声音，不急不缓，却一下，一下，仿佛敲在了女帝的心跳节拍上，让她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慌意乱。
“你兄长李茂贞，在十二峒，惹了些麻烦。”
女帝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练了十二峒的禁术，殒生蛊，妄图以不死之身，夺取龙泉宝藏，挟不死军团，一统天下。”
李钰的声音，平淡而残忍，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最深的恐惧。
“可惜，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十二峒。”
“你……胡说！”
女帝猛地站起身，再也无法维持冷静！
一股大天位的恐怖气势轰然爆发！
这一次不再是无形的威压，而是实质的音波！
整个水榭的紫纱瞬间被无形的气劲绞成碎片，周围的湖面之上，并非炸起巨浪，而是以水榭为中心，湖水被一股绝强的力量硬生生向下压去，形成一个巨大而无声的凹陷旋涡！
她失态了。
十六年来，头一次在人前如此彻底地失态。
兄长是她心中唯一的软肋，是她愿意付出一切去守护的禁忌！
然而李钰依旧安坐如山。
那股足以让山河变色的恐怖气机，席卷到他面前三尺时，便如泥牛入海，被一种更加深不可测的混沌所吞噬，连他的衣角都没能吹动分毫。
他甚至还有闲暇，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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