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镇疆为聘,孤王为媒
那一句她的传奇,不该在那片阴暗的林子里落幕,如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巫王殿内所有人的心上。
这不是商量。
是通知。
是这天下未来的共主,在向他未来的臣民,宣告一个不容更改的决定。
跪伏于地的蚩离,整个人都凝固了。
狂喜、震撼、以及一种近乎荒谬,被“读懂”的知遇之感。
他前半生为之奋斗,为之与兄长分庭抗礼,为之在万毒窟内举步维艰的“道”,在兄长眼中,早已沦为一个染血的笑话。
他空有虺王之名,却处处受制,连自己所坚持的道,都护不住。
可现在,眼前这个白衣青年,这位大唐的监国殿下,只用了寥寥数语,便为他,也为那个在死溪林中枯守了十六年的女人,画出了一条他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通天之路。
镇疆侯。
开府建衙。
执掌万蛊。
将一地之疆土,化作聘礼,赠予臣妻;以未来九五之尊,屈身媒妁,为臣子正名。
这不是在册封一个臣子,这是在册封一位女王!
这份气魄,这份胸襟,除了眼前这位殿下,谁还能有?谁又敢有?
“呃……”
蚩离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不是恐惧,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猛地弓下身,将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石砖地面上,发出沉闷而绝决的“咚”响。
一次,两次,三次。
鲜血自额角渗出,顺着他饱经风霜的脸颊滑落,与尘土混在一起,但他浑然不觉,仿佛只有这种最原始的痛楚,才能宣泄胸中那翻江倒海的情绪。
“罪臣……蚩离……代拙荆鲜参……叩谢……殿下天恩!”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决堤的泪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生生刨出来的。
“罪臣……万死……不辞!”
李钰的脸上依旧平静,那双幽深的眸子并未在蚩离身上停留太久,而是转向了一旁同样跪伏,身体却在微不可查地发抖的蚩笠。
“蚩笠。”
“罪臣在!”
蚩笠猛地抬头,眼中交织着嫉妒、狂喜与更深层次的恐惧。
他嫉妒那个女人能得此殊荣,又狂喜于殿下并未忘记自己,更恐惧于这位殿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
“兵神怪坛,乃国之凶器,需以毒术为基,虫术为辅。”
李钰的声音无悲无喜。
“孤命你为炼兵总司,主掌毒杀炼化之法。”
“蚩离。”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磕得满头是血的蚩离身上。
“你便为副司,以虫术辅之,务必让兵人的战力达到极致。”
“你们兄弟二人,一主一副,一毒一虫,若能精诚合作,孤不吝赏赐。"
“但若有人敢藏私或是内耗,误了孤的大事……”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语调,让殿内刚刚因“封侯”而升腾起的热浪瞬间凝结成冰。
一句话,既明确了蚩笠的主导地位,安抚了他那颗躁动的心,又抬高了蚩离,形成了微妙的制衡。
帝王心术,展露无遗。
蚩笠和蚩离心头一凛,几乎是同时叩首。
“罪臣不敢!”
李钰这才将视线重新投回蚩离身上,语气淡漠。
“孤在虺王殿等你。”
他转过身,向殿外走去。
“有些事,孤需要单独与你谈。”
话音未落,他修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殿门那片刺目的光亮之中。
“哎哟,殿下您慢点儿走,等等奴家嘛~”
上官云雀连忙扭着腰跟了上去。
路过殿门时,他还不忘回头,朝殿内那群噤若寒蝉的苗人抛了个媚眼,视线在蚩笠和蚩离身上一转,兰花指点着嘴唇,嘴角勾起一抹又媚又冷的弧度。
“各位,好自为之哦。”
那声音又嗲又媚,听在众人耳中,却比数九寒冬的冰凌子还要刺骨。
大殿之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蚩笠依旧趴在地上,头颅几乎要埋进地砖的缝隙里。
镇疆侯……凭什么?凭什么是那个女人?
可转念一想,自己被任命为炼兵总司,地位仍在弟弟之上,心里那股不甘才稍稍平复,转而被一种更加炽热的野心所取代。
殿下需要的是能为他炼制兵人的工具!
谁的用处大,谁的地位就高!
只要自己能炼出最强的兵神怪坛,什么镇疆侯,什么虺王,都不过是虚名!
他才是万毒窟真正不可或缺的人
“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从不远处传来。
蚩笠猛地抬头,只见他的好弟弟,蚩离,正缓缓地从地上站起。
他没有去看兄长那张因嫉妒与野心而扭曲的脸,也没有理会周围那些神情复杂的族人。
他只是抬起手,用衣袖随意地擦去脸上的血污。
然后,他开始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身上那件代表虺王身份的深色衣袍。
他将衣襟的褶皱一一抚平,将腰间的银饰重新正位,那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整个大殿,只有衣料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当他做完这一切,再次直起身时,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已经褪去了所有的激动与泪痕,取而代之的,是属于虺王,属于曾经的不良人天伤星的威严与冷峻。
只是这一次,那份威严之中,多了一样东西。
一样足以让整个苗疆都为之颤抖的东西——信仰。
他的视线越过所有人,落在了殿外那片被毒瘴笼罩的奇诡山川上。
那里,是通往虺王殿的方向。
那是他的殿堂,亦是……神明等待他的圣殿。
蚩离深吸一口气,胸中的浊气尽数吐出。
他动了。
没有带任何一个亲卫,甚至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他迈开大步,昂首挺胸,一步一步走出了这座压抑了他半生理想的巫王殿。
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稳,无比坚定。
衣袍猎猎,如龙吟出渊。
……
从巫王殿到虺王殿,有一条长长的凌空石阶。
石阶两侧,是万丈深渊,终年被五彩的毒瘴所笼罩,奇诡而又致命。
蚩离独自一人行走在这条他曾经走了无数遍的路上。
过去他走在这条路上,心中是对兄长霸道的无奈,是对自身之道无法施展的愤懑。
而今,他以新主之臣的身份,背负着浩荡天恩,重新踏上这条路,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与强大。
他知道,从今天起,万毒窟的天,变了。
苗疆的地,也要变了。
这条路,不再是通往他虺王的权殿,而是通往大唐在苗疆的至高法堂。
他走得很慢,像一个虔诚的朝圣者,用脚步丈量着自己的新生。
风从深渊下吹来,带着蛊虫特有的腥甜气息,吹动他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没有回头。
身后,是万毒窟的过去。
身前,是李唐的未来。
当虺王殿那巍峨的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时,蚩离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站在石阶之下,抬头仰望着那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宫殿。
殿门大开,像一张沉默的巨口,里面幽深黑暗,看不真切。
但蚩离清楚,那位殿下就在里面。
就在那张属于虺王的王座上,等待着他。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再次确认自己的仪容并无不妥。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任何可能窥视此地的苗人都为之震惊的举动。
他弯下腰,极其郑重地亲手脱去了脚上那双象征着虺王身份的皮靴,将它们整齐地摆放在台阶之下。
而后,他赤着双足踏上了那冰冷粗粝的石阶。
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沉重。
这是苗疆最古老、最尊崇的礼节——“赤足见神”。
只有在面见传说中的十二峒峒主,或是那至高无上的神明与君主时,才会行此大礼。
冰冷的石阶刺激着他的脚底,那股寒意却仿佛一股清泉,让他因狂喜而激荡的内心,迅速冷静下来。
他知道,接下来的谈话,将真正决定他自己,以及整个万毒窟一族的命运。
殿下给的恩典,是天。
但他能不能接住,能不能让这份恩典万世永固,就要看他自己了。
终于,他走到了殿门口。
殿内,一道修长的身影正坐于主座之上,手中端着一杯袅袅升起热气的清茶。
正是李钰。
而上官云阙,则像一尊门神,双手环抱,斜倚在殿门外的一根石柱上,闭目养神,只是那微微抖动的眼皮,暴露了他正在凝神戒备。
蚩离没有立刻进去。
他站在殿门的光影分割线处,再次双膝跪地,行五体投地之大礼。
“罪臣蚩离,参见殿下。”
他的声音,不再有之前的激动,只剩下最纯粹的恭敬与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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