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死人无言,活人开局
“殿……殿下……”
上官云雀那张常年挂着风骚笑意的脸,此刻像是被冻住的川剧脸谱,五官都拧巴在了一起。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嗖”地一下窜上天灵盖,差点让他叫出声来。
他想喊“殿下使不得”,可话到了嘴边,却被李钰那双幽深得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眼睛给活生生堵了回去。
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惋惜,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讥诮。
上官云雀不是蠢货,相反,作为不良人天巧星,他能在无数次腥风血雨中活下来,靠的就是远超常人的机敏。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劈开了他的脑海。
他们这是被人给布局了!
“我的亲娘哎……”
上官云雀只觉得后背的冷汗瞬间就浸湿了新裁的衣裳,他颤巍巍地后退半步,看向那堆白色粉末的眼神,如同在看一条剧毒的蝮蛇。
这哪里是什么线索!这分明是一个能把天下所有觊觎龙泉宝藏的势力,都拖进十二峒那个无底泥潭的血腥诱饵!
而自己,刚才竟然还为找到了“线索”而心头狂喜,差点就成了第一个上钩的蠢货!
“我的亲殿下!您……您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个套儿?”
他嗓子发干,忆起方才殿下那句“活人”,硬生生改口。
“那……那岐王李茂贞他……”
“他或许死了,或许没死,不重要。”
李钰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仿佛刚才捻碎的不是价值连城的玉佩,而是一只恶心的苍蝇。
他瞥了一眼那堆齑粉,语气淡漠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重要的是,有人希望我们以为他死在了十二峒,并且希望我们……去十二峒‘讨个说法’。”
“这……这局布得也太毒了!”
上官云雀一阵后怕,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兰花指都忘了翘。
“这要是真信了,咱们前脚踏进十二峒的地界,后脚岐国的大军怕是就要打着‘为王复仇’的旗号杀过来了。”
“届时咱们不良人有嘴都说不清,平白无故就跟岐王和十二峒两家结了死仇。”
“这还不算,其他盯着龙泉宝藏的各路藩王,怕是也要浑水摸鱼……嘶!好一招一石数鸟!”
蚩梦也怔在原地,她那双漂亮的紫红色眸子里,盛满了比方才见到那三头六臂的怪物时更复杂的震撼。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看穿了这是一个圈套。
所以他之前才会说“手法粗糙”。
那不是在评价炼制怪物的邪术,而是在评价这个漏洞百出的阴谋!
捏碎玉佩,不是冲动,不是在销毁线索。
那是一种宣告。
一种对藏在暗处那个布局者,最赤裸的蔑视——你画的道,我不走;你给的棋盘,我掀了!
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当一枚棋子。
他要做的是执棋之人!
想通了其中关窍,蚩梦再看向李钰时,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这个看似与她年岁相仿的少年,其心思之深沉,手段之霸道,远超她的想象。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武功高强,而是一种立于山巅,俯瞰棋局的绝对自信。
这种感觉,她只在自己的父亲,万毒窟虺王蚩离的身上感受过。
不,甚至比父亲给她的感觉还要……深不可测。
“那……那咱们去哪儿找那个‘活’的?”
上官云雀结结巴巴地问,脑子一时还有些转不过弯。
“这人既然处心积虑布下这么个局,恐怕早就溜之大吉,这人海茫茫的,上哪儿捞去?”
李钰没理会他的聒噪,视线越过两人,落向了这片死寂的村庄,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走不了。”
李钰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蚩梦身上,语气平淡,却自带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孤要你做一件事。”
蚩梦身子下意识一僵,手已握紧了腰间的玉笛,警惕地看着他。
“你想让我做什么?”
“用你的蛊,在这座村子里,找出最‘活’的地方。”
“最‘活’的地方?”
蚩梦愣住了,这问题简直莫名其妙。
“这整座村子就是一座巨大的坟场,阴气怨气冲天,连一只活着的苍蝇都没有,哪里还有‘活’的地方?”
“听不懂?”
李钰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意。
他踱步到那棵与尸体纠缠的枯树旁,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干枯的树皮。
一缕微不可见的黑气自树皮深处逸散,却在他指尖前寸许便如遇克星般消融。
“孤说过,发动这场邪术的人,手法很粗糙。”
李钰转过头,逼视着少女,那眼神仿佛能洞穿她所有的心思。
“他或许能抽干整个村子的生机,却抹不掉自己留下的痕迹。”
“就像在雪地里烧了一堆火,就算大雪重新覆盖,那下面的土壤,也总是温的。”
“能在一瞬间爆发出如此庞大死气的术法,其核心必然会留下与之对应的精纯生机残秽。”
“他以为自己是神,能凭空创造死亡,却不懂万物守恒的道理。”
“死得越是彻底,留下的‘生’之痕迹就越是清晰。”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考较的意味。
“你身为万毒窟圣女,未来的蛊王,不会连这点生机流转的余烬都察觉不到吧?”
这句话,像一根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了蚩梦的骄傲上。
她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一半是羞,一半是恼。
她最恨别人质疑她的蛊术!
尤其是在刚刚被对方救了一命,显得自己无比累赘之后!
这个男人,三言两语就将她逼到了墙角,让她不得不证明自己。
“谁说我做不到!”
她倔强地一昂头,也顾不得许多,立刻从腰间一个精巧的皮囊里,捻出几只通体漆黑、形如蚂蚁的细小蛊虫。
这“寻迹蚁”是她精心培育的宝贝,对生灵气息极为敏感。
但此刻它们落地后却显得异常焦躁,只是在原地疯狂打转,仿佛迷失在了一片死气的海洋里,找不到任何方向。
蚩梦的秀眉蹙得更紧了。
这地方的死气,比她想象的还要浓郁,已经严重干扰了蛊虫的感知。
她银牙一咬,下了狠心。
指尖在腰间弯刀上一抹,一滴殷红的血珠沁出,带着她独有的圣女气息。
她没有直接滴落,而是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一串古老而拗口的苗疆音节从唇间吐出。
指尖的血珠竟开始微微震颤,颜色变得愈发鲜艳,仿佛活了过来。
“以我血为引,溯源归真,敕!”
她猛地睁开眼,将这滴蕴含了秘术的精血凌空弹出,血珠在半空中“噗”的一声炸开,化作一片极淡的血雾,均匀地洒在几只蛊虫的背上。
“嗡——”
得到血饲的蛊虫仿佛被注入了灵魂,黑色的甲壳上瞬间亮起一道道微弱的红光。
它们不再慌乱打转,而是齐齐停顿了片刻,八足齐动,仿佛在重新校准方向,随即一同朝着村外一个方向,以极快的速度爬去。
“在那边!”
蚩梦指着蛊虫前进的方向,声音里带着几分找回场子的得意,但仔细听,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催动精血,对她的消耗并不小,她的小脸也因此白了几分。
李钰却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句清冷的话语。
“跟上。”
那背影一如既往的从容,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在他算计之内。
蚩梦看着他的背影,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赶紧招呼了一声还在发愣的上官云雀,快步跟了上去。
……
落客村外,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原始密林。
林中瘴气比别处更浓,天光被层层叠叠的巨大树冠割裂成无数细碎的灰败碎片,投下的光影斑驳陆离,让林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脚下是厚厚的腐叶,一脚踩下去,软绵绵的,能陷到脚踝,不知藏着什么毒虫蛇蚁。
那几只寻迹蚁在前方引路,速度极快,在腐叶与泥土间穿梭,留下一道微不可见的痕迹。
蚩梦在前引路。
而上官云雀双手抬轿施展轻功,紧随其后。
“哎哟我说小姑奶奶,你这虫子是赶着去投胎啊,跑这么快!”
上官云雀一边闪转腾挪,调整轿子的方位,避开垂落的藤蔓和湿滑的苔石,一边不忘抱怨。
“这林子邪性的很,奴家感觉后脖颈子一直凉飕飕的,像有小鬼在吹气。”
“殿下他老人家坐着轿子倒是舒坦,可苦了奴家这身新裁的衣裳了!”
蚩梦没有理他,她的心神全都集中在追踪上,越追,心中越是惊疑不定。
她放出的“寻迹蚁”,在得到她的精血加持后,对“生机”的感知能力被放大了十倍不止。
哪怕是一滴数日前滴落的活血,它们也能在十里之外嗅到。
可现在它们追踪的目标,气息却若有若无,飘忽不定,好几次都险些跟丢。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那个“活人”,不仅活着,而且是一位极其擅长隐匿气息、并且正在高速移动的顶尖高手!
他发现我们了!
这个念头让蚩梦心头一紧。
她忍不住回头,对着那顶始终不疾不徐、如幽灵般在林间穿行的轿子喊道。
“殿下,对方已经察觉到我们的追踪,正在加速逃离!而且……其实力恐怕不简单!”
轿中,没有任何回应。
那沉默,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嘲讽: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让蚩梦又是一阵气结,只能把火气都撒在脚下,轻功催动得更快了。
追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引路的寻迹蚁忽然停了下来,在原地焦躁地爬动,似乎失去了目标。
而前方的景象,也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的湖泊,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密林深处。
湖面平静如镜,倒映着灰白色的天空,湖上飘着一层薄薄的白雾,让整个湖泊看起来像一块未经雕琢的巨大冷玉,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与寒意。
几只寻迹蚁爬到湖边,便再也不动了,仿佛前方的水域,是它们无法跨越的天堑。
线索,在这里断了。
“人呢?”
上官云雀放下轿子,四下张望着,一脸警惕。
“奴家怎么感觉这地方瘆得慌,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那家伙不会是跳湖自尽了吧?”
蚩梦的视线,则死死锁定了湖心。
在那片宽阔的湖面中央,雾气最浓郁之处,隐约有一块方圆不过数丈的黑色礁石。
礁石之上,一道身影,盘膝而坐。
那人身穿一袭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华贵锦袍,身形挺拔,长发以玉冠高高束起。
他手中持着一根翠绿的竹竿,正在垂钓。
明明隔着数百丈的距离,明明看不清他的面容。
但只是一眼,一股如山岳般沉重,如深渊般浩瀚的恐怖气息,便隔着湖面扑面而来。
仿佛他一人,便是这方天地的主宰,其余万物,皆为蝼蚁。
上官云雀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全褪了,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都在发颤,那惯常的娘娘腔都变了调。
“大……大天位……不!这股气势,已经快要超出了大天位的范畴!”
蚩梦也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她从未感受过如此可怕的气息。
就算是她的父亲,万毒窟的虺王蚩离,与眼前这人相比,也如同萤火与皓月,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这就是……那个留下假玉佩的“活人”?
他没有逃,他是在这里等着他们!
这已经不是陷阱了,这是绝对实力下的蔑视!
就在两人心神俱骇之际,他们身后的轿帘,无声地掀开了。
李钰走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湖心那道身影,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平静地迈开脚步,竟是直接踏上了湖面。
他的脚尖轻点水面,水面荡开一圈细微的涟漪,而他整个人,却如履平地般,一步一步,朝着湖心走去。
月白色的衣衫在薄雾中飘荡,恍若谪仙。
“殿下!”
上官云雀和蚩梦同时惊呼出声,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一刻他们终于明白为何之前李钰会那般从容。
因为在这位殿下的眼中,所谓的大天位,所谓的顶尖高手,或许……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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