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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天威难测,以我为尺


“你倒是真沉得住气。”

李钰忽然笑了,声音在死寂的溶洞中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冰面上裂开的第一道缝隙。

洞内众人,包括那红袍下的总峒主,心脏都是猛地一缩。

这年轻人……是疯了不成?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对谁说话?

“袁天罡。”

李钰施施然地踱了两步,闲庭信步,仿佛这里不是决定天下走向的漩涡中心,而是他李氏皇族的后花园。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跟一个老仆闲聊家常。

“孤在想,方才若是应了那笔交易,拿岐王宋文通,去换鲜参那个女人,你会怎么做?”

此言一出,李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两腿一软,差点直接瘫在地上。

疯了!皇祖他绝对是疯了!

他怎么敢……怎么敢直呼不良帅的名讳,还用这种质问的口气?!

这已经不是试探,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去撬开那三百年的忠诚,看看底下到底藏着的是忠骨,还是野心!

那青铜恶鬼面具下的眼洞,深邃如渊,缓缓转向了李钰。

面具冰冷,隔绝了所有的情绪。

但李钰却像能看穿那层青铜,看到面具后那双在三百年孤寂中早已化为古井的眼眸。

他向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在洞外看戏?看着孤做完这笔‘划算’的买卖,然后你在心里给孤下一个‘目光短浅,不堪大用’的评语?”

“然后呢?是不是再把我这个没用的殿下,连同这不识时务的十二峒,一并从世上抹去,你好让你那颗为大唐操碎了的心,彻底死了?”

“再然后,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回去,对着我父皇的灵位哭诉一句‘天不佑唐,气数已尽’,最后扛起你那面不良人的破旗,再去守那下一个不知在哪的三百年?”

李钰的声音在溶洞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袁天罡三百年的孤寂与执念之上。

这不再是质问,而是剥皮抽筋般的审判!

那张青铜恶鬼面具,纹丝不动。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李偘似乎感觉到,那黑影周围被吞噬的光线,扭曲得更加剧烈了。

良久。

“臣……不敢。”

三个字,从那青铜面具之下挤出,艰涩,却又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然。

臣。

一个简单的自称,却像一道惊雷,在溶洞内炸响。

李钰嘴角的弧度,终于满意地扬了起来。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棋子,而是执棋人。

袁天罡没有再给李钰说话的机会,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君臣问对从未发生。

他缓缓转过身,那股足以让山川失色的恐怖威压,如开闸的洪水,毫无保留地倾泻向石台上的总峒主。

“守陵人。”

袁天罡向前踏出一步。

“咔嚓——”

他脚下的岩石地面,不堪重负,应声龟裂开一道道细密的蛛网。

“三百年前,本帅的挚友李淳风,与你十二峒先祖立下血誓。”

“启明星现,真龙归位,十二峒当倾全族之力,助殿下拨乱反正,重整河山。”

他又向前踏出一步,每说一个字,气势便厚重一分,压得整个溶洞的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琉璃。

“你敢对殿下出手,是忘了这血誓的内容?”

“还是觉得,你十二峒……”

袁天罡的身形,鬼魅般停在石台之前,微微抬起头,面具后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想换个死法?”

最后五个字,语调平淡,却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来得阴森恐怖。

石台之上,总峒主浑身剧震!

他周身那股引动山石共鸣的奇异气场,被袁天罡这简简单单的几步路,硬生生压回了体内,再也无法撼动外界分毫!

“袁天罡!”

那宏大而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惊怒。

“盟约只说相助,并未言及臣服!”

“我十二峒避世三百年,自有我十二峒的规矩!鲜参是我峒中之人,她触犯族规,理当受罚!此事,与盟约无关!”

“规矩?”

袁天罡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嗤笑,那笑声里充满了对井底之蛙的鄙夷。

他缓缓侧过身,用那青铜面具对着李钰的方向,话却是对总峒主说的。

“殿下在此。”

“殿下的意志,便是规矩。”

这一次,他竟是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刚才李钰说过的话。

但他不是在模仿,而是在用自己这三百年杀出来的赫赫凶名,为李钰那番霸道的宣言,做最后,也是最血腥的背书。

——殿下说的话,就是我袁天罡的意思。

——你们,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看来,三百年的安逸,让十二峒忘了这世上,拳头才是唯一的规矩。”

袁天罡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也罢,今日,本帅便让你重温一下,什么叫做疼痛。”

“放肆!”

总峒主被彻底激怒,他盘坐的身形猛然立起,宽大的红袍无风自鼓,如同燃烧的血云。

“袁天罡!此乃十二峒禁地,还轮不到你来撒野!”

“嗡——”

他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古怪的印法,整个溶洞的石壁上,竟发出阵阵诡异的蜂鸣,无数细小的石屑开始震颤、剥离。

“我十二峒的规矩,便是天理!”

随着他一声怒喝,头顶、四周的岩壁上,成百上千根早已被机关削尖的钟乳石和岩刺,如同被触动机括的万千弩箭,瞬间脱离山体,发出尖锐刺耳的破空声,从四面八方攒射向袁天罡!

这不是什么引动地势的秘法,而是十二峒经营了数百年的主场优势!

整个溶洞,就是一个布满死亡陷阱的巨大铁棺材!

面对这足以将一支重甲骑兵瞬间射成肉泥的绝杀之局,袁天罡却连头都没抬。

“强者,才能定义天理。”

话音未落,他动了。

没有花哨的身法,没有玄奥的步法,他的身影甚至在原地留下了一道淡淡的残影。

下一瞬,整个人已经化作一道漆黑的直线,如同一支离弦的攻城巨弩,笔直地撞向石台!

快!快到极致!

他甚至没有出拳,仅仅是前冲的拳锋带起的罡风,就将最前方的数十根石刺凌空震成了齑粉!

紧接着,他双臂一振,天罡决的内力如熔岩般在经脉中奔涌,那身看似普通的黑色劲装之下,肌肉虬结,青筋暴起。

如同一头闯入羊群的人形凶兽,直接用肩膀、手肘、膝盖,以最野蛮、最不讲道理的方式,硬生生朝那漫天石雨里撞了进去!

“砰!砰!砰!砰!”

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密集爆响声中,那些足以洞穿铁甲的锋利石刺,在接触到他身体的瞬间,便如同朽木撞上了精钢,被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直接震碎、弹开!

那身黑色劲装之下,仿佛藏着一具由百炼精钢浇筑而成的金刚不坏之躯!

“这……怎么可能?!”

总峒主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骇然。

他引以为傲的机关杀阵,竟然连阻碍对方一息都做不到!

这人的肉身,究竟强悍到了何种地步?!这还是人吗?!

电光石火之间,袁天罡已经毫发无伤地冲破了石刺的封锁,身形一闪便出现在石台之前。

他五指并拢,指尖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化作一只鹰爪,快、准、狠,直取总峒主的面门!

这一爪,朴实无华,却带着一股撕裂一切的锋锐,爪未至,凌厉的劲风已经刮得总峒主面门生疼!

“好胆!”

总峒主临危不乱,身形猛地向后飘退,同时宽大的红袍双袖一甩,如同两片红云,迎向袁天罡的利爪。

袖中暗藏的机括弹开,数十根淬着见血封喉之剧毒的牛毛细针,暴射而出!

“嗤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与金铁交鸣声几乎同时响起。

那以天蚕丝和金线织就、水火不侵的红袍,在袁天罡的爪下,竟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撕成碎片!

而那些毒针打在他手上,连个白印都没留下,便被尽数弹飞!

总峒主借着红袍阻碍的这一瞬间,五指翻飞,快如幻影,在身前布下层层叠叠的掌影,印向袁天罡的胸膛。

他的掌法极为诡异,不带一丝风声,每一掌拍出,都让周围的空气扭曲,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要将人的骨头从血肉中直接剥离出来!

然而袁天罡面具后的双眼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

他不闪不避,任由那诡异的掌印落在胸口,同时探出的利爪顺势而下,一把抓住了总峒主的肩膀!

“咚!”

一声闷响,总峒主的掌印结结实实地印在了袁天罡的胸膛上。

可袁天罡的身形只是微微一晃,便再无动静。

他那身躯,仿佛不是血肉,而是太古神山!

反观总峒主,被袁天罡抓住肩膀的刹那,脸色剧变!

他只觉得一股灼热、霸道、凝练到极致的纯阳内力,如同烧红的铁水,顺着对方的五指疯狂灌入自己体内!

自己苦修数十年的阴寒蛊毒之力,在这股力量面前,如同冰雪遇骄阳,瞬间被焚烧得一干二净!

“咔嚓!”

一声清脆到让蚩梦心脏停跳的骨裂声响起!

袁天罡只是那么轻轻一捏,总峒主整个肩胛骨便被他生生捏成了齑粉!

“你……”

总峒主一口逆血上涌,眼中满是无法置信。

他引以为傲的峒中秘术,他苦修数十年的护体神功,在这个怪物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太弱了。”

袁天罡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同死神的宣判。

他抓着总峒主破碎的肩膀,手臂猛地向下一掼!

“轰隆!!”

坚硬的石台轰然炸裂!

总峒主整个人被袁天罡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姿态,头下脚上,狠狠地砸进了石台废墟之中,碎石四溅,烟尘弥漫!

那身象征着十二峒至高无上地位的红袍,彻底破碎,露出一张布满龟裂纹路、仿佛古老瓷器般的面孔。

那宽大的兜帽也无力地滑落,现出一头枯败的白发。

败了。

前后不过三招。

十二峒的最高领袖,苗疆传说中的活神仙就这么败了。

败得干脆利落,毫无悬念,甚至……充满了羞辱。

整个溶洞,死一般的寂静。

李偘和蚩梦已经彻底石化,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在他们心中如同神明一般的存在,被另一个“神明”以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打碎了所有的尊严和骄傲。

袁天罡缓缓松开手,看也没看脚下如同死狗般瘫软的总峒主。

他转过身,那张青铜恶鬼面具正对着瘫倒在地的李偘,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现在,十二峒的规矩,是什么?”

李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挣扎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那个从始至终都只是静静看着的年轻皇祖——李钰,深深地,深深地叩首下去。

额头重重地砸在坚硬的岩石上,鲜血瞬间流淌而下。

“殿下之命……”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苦涩、恐惧,以及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即为……十二峒之命。”

话音落下,溶洞内再次陷入死寂。

李钰的目光从匍匐的李偘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那个缓步向自己走来的身影上。

袁天罡。

他走到李钰面前三步之外,停下。

然后在李钰平静的注视下,这个三百年来视天下众生为刍狗、视帝王将相为棋子的不良帅,缓缓地、郑重地,单膝跪地。

他低下那颗自太宗之后,就从未向任何人低下的头颅,青铜面具贴近地面。

那沙哑的声音中,褪去了所有的霸道与冷酷,只剩下一种历经三百年等待后,终于得见天日的恭敬与……狂热。

“臣,袁天罡,参见殿下。”

“殿下方才之抉择,未曾堕没太宗皇帝半分威名。有殿下在,大唐……当兴!”

这一跪,与之前对李偘的逼迫截然不同。

那是屠刀对执刀人的确认,是孤臣对唯一君主的效忠。

帅印蒙尘三百年,今朝,终遇执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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