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监国非请,乃是告知
马车穿过死寂的朱雀大街,越过承天门,最终,稳稳地停在了太极殿那九十九级汉白玉台阶之下。
车帘掀开。
李钰手按剑柄,缓步而出。
他身后,是面若冰霜的岐王李茂贞,以及如同魔神般沉默的袁天罡。
数百不良人骑士在台阶下迅速列阵,黑甲如林,长刀出鞘半寸,一股冰冷的杀机,瞬间笼罩了整个广场,空气仿佛都被冻结。
台阶之上,以太常寺卿赵光逢为首的数十名李唐旧臣,早已在此等候。
他们穿着整齐的朝服,神情肃穆,眼神复杂地看着台阶下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
有审视,有怀疑,有警惕,也有一丝……他们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盼。
李钰没有理会他们,只是抬起头,仰望着那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宏伟大殿。
三百年的时光,仿佛在这一刻交错重叠。
然后,他动了。
他没有走两侧的辅道,而是踏上了那条唯有帝王才能行走的丹陛。
一步,一步。
他的脚步不快,却异常沉稳。
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他身上没有散发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气势,但那种从容不迫,那种视眼前一切为无物的淡漠,本身就是一种最极致的威压。
那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是执掌万里河山、亿兆生民后才能养成的从容。
台阶上的老臣们,都是人中之精,宦海沉浮几十载,见惯了王侯将相。
可在此刻,面对这个拾级而上的少年,他们竟感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官威、资历,都变得有些可笑。
赵光逢强撑着没有后退,他往前一步,运足了中气,声如洪钟,带着一丝悲怆的质问
“来者何人!此乃大唐太极殿,脚下乃帝王丹陛!”
“阁下无诏令、无官身,兴兵入城,擅闯宫禁,是为谋逆!”
这一声喝问,掷地有声,饱含着一个臣子对法统的最后坚守,也试图用大义的名分来夺回主动权。
李钰的脚步,没有停。
他一直走到台阶的最顶端,与赵光逢等人平齐,这才停下。
他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位白发苍苍,却依旧脊梁挺得笔直的老臣。
“孤,李钰。”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孤的名字,若你们不曾听过。那孤的表字,你们或许有所耳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
“启明。”
“一派胡言!”
宗正寺卿李恩须发皆张,再也按捺不住,踏前一步怒斥道。
“启明殿下,乃太宗皇帝嫡九子,贞观元年便已薨逝!”
“宗室玉牒,史笔如铁,岂容尔等江湖草莽,在此装神弄鬼,亵渎先祖!”
李恩的话,代表了在场所有旧臣最后的理智。
他们可以忠于李唐,但绝不会忠于一个来历不明的骗子。
面对质问,李钰没有动怒,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龙泉剑。
“噌——”
一声清越的龙吟,响彻天地!
剑身出鞘,一道璀璨的金光冲天而起,一股霸道剑意,如风暴般席卷了整个广场!
台阶上,所有文臣都感到一股发自灵魂的战栗,齐齐后退数步,脸色煞白。
那感觉,就像是面对着史书上那位杀伐果断、气吞天下的马上皇帝!
唯有赵光逢和李恩,死死地盯着那把剑,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此剑,可为假?”
李钰的声音,如同天宪,冷漠而威严。
赵光逢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龙泉剑,天下无人能仿,更无人敢仿!
然而,李恩却猛地抬起头,眼中非但没有臣服,反而燃烧起一股更为决绝的火焰。
“好!好一个龙泉剑!”
他指着李钰,声音嘶哑地怒吼。
“即便此剑为真!即便你真是三百年前的启明殿下!”
“可你看看你今日所为!引不良人入京,以兵锋胁迫朝臣,擅闯丹陛!”
“这与当年篡逆的国贼朱温,有何区别!!”
“我等守的是李唐的礼法!护的是李唐的江山!绝不是一个仗着血脉,便视国法为无物,视我等为刍狗的……暴君!”
此言一出,身后数十名旧臣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挺直了腰杆,怒视着李钰。
他们可以跪一个圣君,但绝不跪一个暴君!哪怕他是真的太宗之子!
太极殿前,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台阶下的不良人杀气再起,眼看就要失控。
李钰却抬起手,轻轻向下压了压。
瞬间,所有杀气与刀鸣,尽数敛去。
他看着眼前如同怒狮般的李恩,又看了看神情挣扎,但眼神中同样带着不屈的赵光逢,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赞许。
“说得好。”
仅仅三个字,让李恩准备好的满腔说辞,都堵在了喉咙里。
李钰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愤怒、或警惕、或挣扎的脸,声音平静地响起。
“孤若想当暴君,此刻站在你们面前的,就不是孤,而是不良帅。”
“而你们,也早已是阶下之囚,而不是站在这里,质问孤的朝廷重臣。”
他的声音顿了顿,变得锐利起来。
“孤给你们站在这里质问孤的机会,不是因为孤仁慈,而是因为孤要复兴的大唐,需要一群有骨气的臣子,而不是一群只会磕头的奴才!”
“朱温篡逆,天下分崩。尔等能于长安苟延残喘,维系李唐最后一点颜面,有功。但……”
他话锋一转,变得无比冷酷。
“……仅凭尔等,守得住这长安吗?挡得住北方的李克用,还是敌得过盘踞中原的朱友珪?”
“你们守不住!”
“你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神器蒙尘,万民倒悬!”
“只能在每一个深夜里,祈祷着天上能掉下来一位真龙天子,救你们于水火!”
“现在,孤回来了!”
李钰往前踏出一步,那股融合了自身意志与龙泉剑霸气的“势”,轰然爆发!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宣告!
“孤,就是你们祈祷的真龙!”
“轰——!”
无形的风暴,以他为中心,席卷了整个太极殿广场!
所有李唐旧臣,都在这一刻,感觉到了血脉深处传来,无法抗拒的悸动与臣服!
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记忆!是三百年前,他们的先祖,面对那位开创了贞观盛世的马上皇帝时,发自内心的敬畏与追随!
几名年迈的文臣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是……是太宗血脉!错不了!这股威仪……是太宗皇帝的气息啊!苍天有眼!”
然而,赵光逢和李恩等人,依旧如磐石般死死站着。
他们可以为血脉的回归而激动,却不能为霸道而屈膝!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绯色官袍的官员,跌跌撞撞地从远处跑来,脸上满是震惊与狂喜,他甚至顾不得礼仪,冲到赵光逢身边,颤声道。
“赵公!赵公!十二峒……十二峒的大爷……派人传回亲笔信了!”
“大爷?”
赵光逢浑身一震,猛地抓住来人。
“哪个大爷?”
“就是那位……隐居在娆疆十二峒的……李偘大爷啊!”
此言一出,满场死寂!
李偘!唐懿宗第四子!
论辈分,是李钰的玄孙辈,却因年岁与修为,被所有李氏宗亲尊称为“大爷”!
他是一位活着的传奇,是李唐皇室最后的定海神针!
数日前,正是赵光逢等人用最快的飞鸽,将长安之事传讯于他,以求证真伪!
“大爷……怎么说?”
赵光逢的声音干涩无比。
那官员激动地展开手中的信笺,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大爷亲笔回信!信上只有八个字——”
“先祖归位,尔等,跪迎!”
“轰!”
这八个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彻底击溃了赵光逢、李恩等人心中关于“身份”的最后一丝防线!
龙泉剑可为假,血脉感应可为虚,但李偘之言,无人敢疑!
“噗通!”
宗正寺卿李恩,这位最重血脉法统的老人,第一个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他不是被压垮的,而是被一种巨大的激动与悲怆所击溃。
他朝着李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老泪纵横。
“李氏不肖子孙李恩,叩见启明先祖!!”
他的跪拜,像一根被点燃的引线。
一个又一个旧臣,再也无法维持站姿,纷纷跪倒在地。
理智与血脉,在这一刻,终于合二为一。
唯有赵光逢,依旧如一棵孤傲的青松,死死地站着。
他的双腿在打颤,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眼中充满了挣扎与痛苦。
身份已定,但他守了一辈子的“礼法”,又该置于何地?
李钰没有再逼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声音如同九天之上的神谕,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孤知道,你们还不服。”
“你们认为孤行事霸道,视法度为无物。那孤便告诉你们,为何如此!”
他缓缓收剑入鞘,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雷霆炸响。
“因为,乱世,当用重典!”
“孤今日,不是来与诸位商议如何复国。”
“而是来告知诸位,复国,从今日开始!”
“即日起,孤以监国之名,总摄天下兵马,代行天子之权!”
“凡李唐旧臣,世家门阀,三日之内,入宫觐见。逾期不至者,以谋逆论处!”
“传檄天下,告四方诸侯。顺孤者,可保留爵位,共享太平。逆孤者……”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冰冷,杀机毕露。
“……族诛!”
监国!
族诛!
这四个字,彻底击溃了赵光逢心中最后一丝坚持。
他终于明白了。
对方不是在跟他们商量,也不是在寻求他们的承认。
对方是在……告知他们一个事实!
一个天下格局已然改变,一个他们不接受也必须接受的事实!
他们这些所谓的李唐砥柱,在这位手握雷霆的真正帝王面前,不过是些随时可以被碾碎的尘埃。
他给他们选择,让他们站在这里质问,已是天大的恩赐。
赵光逢缓缓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弯下了那挺直了一生的膝盖。
他不是跪给强权,也不是跪给血脉。
他是跪给了那个他守护了一生,却早已无力回天,而今终于看到一丝曙光的……大唐。
“老臣……赵光逢……”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却又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参见监国殿下!”
随着他这最后一块顽石的跪落,整个太极殿前,再无一个站立之人。
“吾等,参见监国殿下!”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冲散了长安上空的阴云,宣告着一个崭新而又血腥的时代的到来。
台阶之下,袁天罡那张被青铜面具覆盖的脸,缓缓抬起,望向那个站在权力之巅的背影。
他那双幽绿的鬼火中,燃烧着三百年的狂热。
成了。
他三百年的夙愿,这盘以天下为棋局的豪赌,终于落下了最关键的一子!
而站在李钰身旁的李茂贞,那双妖异的血金异瞳中,闪过一丝复杂至极的光芒。
这,才是真正的……君临天下!
李钰迎着殿前长风,白衣猎猎。
他心中却无半分波澜,只是默默想道。
“长安已入毂中,但这才只是开始。蚩梦那丫头,也不知把苗疆的队伍带到何处了,可别在路上迷了路才好。还有天下诸侯……这盘棋,才刚刚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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